夜，一個青年在海濱

一

夜
我和咸澀的海風(fēng)一起
徘徊在
長長的海濱——
大海，不睡呀
把皺巴巴的手絹兒
揉來揉去……
（濤聲！
滾滾失眠的濤聲！
）

二

……往事
在灰蒙蒙的海面上走
金色的童年
歡蹦亂跳地閃動
（濤聲！
由遠而近的濤聲！
）

揚著浴巾，跑向大海
爸爸歡呼般地把我舉向高空
沙灘。
依然是
滑梯一樣平緩的沙灘
走吧……腿
身體怎么竟這樣沉重
多少個夜晚
任狂風(fēng)撲打我的胸膛，象石頭
我木然地站立著。
不動
（濤聲！
閃電般鋒利的濤聲！
）

三

一個人——不，一個孩子
就這樣老啦
走呵……我走著
長長的海濱——
我，幻想過生活的大海呀
天藍色的小航海家們
播種過鮮亮亮的理想和熱情
結(jié)果，大海沖來了
海浪一層層漫上我的額頭……
（濤聲。
濤聲。
）

就這樣，把手插在衣袋里
默默地走
衣袋！
……我曾失去很多很多呀
那一枚枚
積攢起來又遺落了的
金幣一樣的清晨和黃昏……
（濤聲！
暴躁不安的濤聲！
）

四

走，腿和思緒
年輕而剛健地前行
海風(fēng)
兇猛地喊，把我推來推去
（濤聲！
濤聲！
濤聲！
）

告訴誰呢？
大海
我——
過早地想到過死！

爸爸。
磚一樣厚的檔案
血，陌生而又無聲的眼睛
可是，我
也搶過鞭子呀……
旋轉(zhuǎn)的傳單，蜂擁的人群
驚叫。
爆裂。
翻滾……
（濤聲！
濤聲！
黑色的濤聲！
）

五

夜，真慢。
真沉
只有海，圍著長長的海岸
呼叫著。
奔跑著……
我的喉嚨也嘶啞過，哽咽過
以幼稚的心
追趕過一個瘋狂的年代
苦辣的酒
我一杯接一杯地干過呀
疲倦。
暈眩。
真想躺下去，真想
多少次……不，不
轟隆隆，轟隆隆
（濤聲！
一聲比一聲洪亮的濤聲！
）

我們
詛咒過。
抗?fàn)庍^，思索過
人
有時真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濤聲！
濤聲！
）
（從每一層波浪里掙脫出來的濤聲）

六

（濤聲……濤聲……濤聲）
黑色的大海
黝黑色的
象億萬畝起伏不平的田壟
那是土地！
那里面
流淌著人的混濁的液體（我們的！
）
而眼前，卻還沒有綠色的森林
但，我相信
土地和大?！齻兌级?br>生長，在韌性地進行
脈搏呀，永遠不是孤單的
此刻，在我身旁
一個黑臉漢子仰臥著
正一起一伏地掀動著寬闊的前腳

七

（濤聲！
巨大自鳴鐘擺動般的濤聲）
海。
濤聲。
?！?br>讓我想起歷史
幾萬萬年前
生命，就從這里爬上岸——
于是，火焰開始蔓延
智慧挽起力量，舞蹈
炮煙與壁畫一起飄向長空……

（濤聲！
一百四十年前
也是這黑色的夜晚，濤聲
黃河和長江，一起顫動
一個古老民族的雙弦琴上
奏出悲壯的低音……
濤聲！
??！
驚叫的濤聲！
濤聲）

……烏黑的炮筒，藍霉菌似的眼睛
海岸呀，彎曲的脊梁上
拖著一根長長的辮子……
（濤聲。
濤聲。
濤聲。
）
我覺得，海面上
開來了無數(shù)只登陸艇……
（濤聲！
撞響在東方海岸的濤聲）

八

掀蕩。
掀蕩。
掀蕩
大海，過著一種
永恒躍動的生活
蛋殼遺失了，珊瑚蟲一代代堆積
海的深處
含蘊著無數(shù)無數(shù)只生命
自由的魚
海帶飄拂的黑發(fā)，電鰻——
那噴射電波的精靈……

啊，比人類更古老
比萬物更龐大的海呀
我——以整個生命
面對著你
在凝重的流質(zhì)中
有一種旋律傳導(dǎo)入我的心胸
年輕的我．和生活，站在一起！

生活！
生活！
生活呀
是的，我聽到了一種聲音
年輕，我還這樣年輕！
聽到了呀
（濤聲！
一聲聲呼喊著我名字的濤聲！
）

九

大海
轟隆隆，襲隆隆地笑著
向我滾來
遠方，閃著明明滅滅的燈火
我知道
有一個勞動者的位置在等候我
那里，是我貧窮而憨厚的小城
海，一層層漫過我的腳
伸出手，推我離去
走屬于我的道路
一下一下，用強有力的節(jié)拍
把我撼動，撼動……

（濤聲。
濤聲。
濤聲。

響徹黑夜，響徹海濱的濤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