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胡笠僧·訃書遠(yuǎn)到酒初醺

朝作流離鳥，暮為顛簸船。
流離三萬里，顛簸四五年。
天風(fēng)歌嘹唳，海水舞潺湲。
蹇蹇道路長，憧憧日月遄。
翼敝橈亦壞，底止尚茫然。
憶昔在京邑，中隱獲一椽。
雕窗息鸞影，明鏡耀金鈿。
春看花馥郁，夏履草蔥芊。
秋對月皎潔，冬映雪清妍。
行樂江湖畔，訪古鐘攝巔。
雖不居要津，且喜鮮掛牽。
雖亦凜堅冰，且幸時可延。
安內(nèi)以攘外，朝論正喧闐。
況有長城在，胡不高枕眠。
焉知旄頭星，白日北陸躔。
骎骎窺南土，蹀蹀逾長川。
長城莫能禦，沃野多棄捐。
未幾挾風(fēng)雷，金闕覷鷹鹯。
倏忽蕩心鏡，砰訇破齒田。
都人如燕雀，孰不避饞涎。
我亦有妻子，詎敢稍留連。
是年八一五，瑟縮屋東偏。
遲明送之出，鷹鹯飛又翩。
倉皇走城南，臨別淚漣漣。
獨(dú)歸宿空房，甑塵突不煙。
霜鶻日夕至，伺擊無空拳。
殺人寧暇擇，往往及嬋娟。
芳體逐塵散，玉肢著樹纏。
殷殷撼我屋，電掣雷盤旋。
奔騰四五日，窗破瓦欲穿。
長官主疏散，率先遣驂驙。
載筆督群彥，擇地理簡編。
從茲謝喬木，幽谷慨鶯遷。
儃佪屯余車，妻子喘隨肩。
盧家文杏梁，無復(fù)燕翩翾。
一秋居屯溪，身安心懸懸。
不信竟敗衄，猶冀捷書傳。
誰言九重城，便爾倒坤乾。
百官鳥獸散，萬姓溝壑填。
聞耗宵不寐，啜泣淚如泉。
通路皆阻塞，行朝奚所便？
百計發(fā)輜車，果腹飲無饘。
邏脧若驚雁，突擊防饑鳶。
徘徊贛江渡，躑躅湘渚邊。
狼狽十馀日，足胝手亦胼。
歸班復(fù)蟻徙，所部幸蟬聯(lián)。
遑遑走江夏，汲汲扣艟舷。
曲曲穿巫峽，巍巍仰渝廛。
遂作陪都客，仍如魚離淵。
蜀山雖盤郁，川俗非所沿。
巴人不入耳，苦筍難下咽。
差喜遠(yuǎn)兵革，又幸若洞天。
且復(fù)薪米賤，茍可性命全。
漢兒五百萬，慷慨遏狂顛。
金城守之固，鐵馬障不前。
投閒且吟詩，蛾眉賦連篇。
一年未暖席，百城仍抉鍵。
江漢化遼易，秦楚逼幽燕。
踆烏旋飛臨，垂尾曳羲鞭。
投擲過百萬，俄頃火炎燀。
嵐厓半焦土，城郭無完磚。
莫敢居大邑，乃復(fù)裹敝氈。
入山依野寺，兀坐學(xué)枯禪。
傴僂陟坡陀，蹭蹬履陌阡。
猶幸妻子健，未絕詩書緣。
朝陽幾延佇，秋月三度圓。
封狼益豕突，長蛇復(fù)蠖卷。
匪獨(dú)傾彈雨，流血鳴濺濺。
抑且封丸泥，漏卮塞涓涓。
四壁絕陳粟，三家擅魯權(quán)。
中外漁益竭，上下利猶專。
因之百物貴，法幣類草箋。
尺布逾一金，升米累萬錢。
舉家瀕顑頷，卒歲罔肥鮮。
分粱慚杜佐（指杰侄），散財感沈銓。
故婦遺弱息，遠(yuǎn)處滬與滇。
病久鮮贍恤，書來泄忿悁。
念彼各艱窘，使我心拘攣。
吾身既坎壈，皇輿尤躓蹎。
蘭椒況當(dāng)路，蕭艾率在先。
充幃蘇糞壤，飾體攬黃蔫。
纖纖織貝錦，切切屏朱弦。
鉤探及幽眇，劫奪甚漁佃。
荃蕙謂不好，誅鋤累百千。
眩人逞巧說，欺世盜重玄。
黃鐘毀路側(cè)，瓦釜陳廟堧。
口緘心亦防，豆泣萁益煎。
閶闔徒悵望，欃槍任高褰。
若忘鹡鸰原，眈眈肆巨狿。
左思有嬌女（指蕳兒），鋌走甘迍邅。
亦未虧昭質(zhì)，焉能終寒蟬。
仗馬偶一鳴，俄頃招譏諓。
黠者樂人禍，長者為我憐。
投鉤剖魚腹，射影驚杯弦。
謇謇禰正平，自謂無所騫。
所遇非表祖，寧懼加刀鋋。
依然挺異質(zhì)，仍自抱芳荃。
政見雖枘鑿，教育尚鉆研。
世既崇曲學(xué)，獨(dú)不諱真詮。
狂飆撼榆枋，只鴳飛蹁躚。
槍欲守藩籬，弗計力孔綿。
與俗又乖迕，文舉（指顧蔭亭）為愕懁。
妻引昌黎箴，為戒屢不悛。
但覺形役苦，益使肌肉朘。
嗟我意灰懶，不樂久備員。
嗟我年衰老，徒自張空弮。
長吟歸去來，竊欲效前賢。
高臥落花津，閒釣縮項鳊。
踟躕念前途，駐馬據(jù)鞍韉。
吾室危已毀，吾土恥未湔。
復(fù)無田可耕，何所容言還？
欲從吾女游，路障密于緶。
進(jìn)退頗失據(jù)，郁結(jié)孰與宣。
孔融為我謀，孟光勖逸旃。
磬襄昔乘桴，飄然脫渦旋。
受命學(xué)浮海，自疏期遠(yuǎn)愆。
乃便甘遠(yuǎn)適，吉占命筳篿。
冠云被明月，秣馬張離筵。
即欲去故居，愜當(dāng)其忘筌。
閣老（指陳立夫）本機(jī)智，處事尤巧儇。
一笑遣之去，若曰放青蓮。
啾啾鳴玉龍，郁郁駕云軿。
忍淚辭故舊，長流擬鄭虔。
少焉發(fā)郢都，虬螭飛蜿蜒。
邈邈神高馳，直欲超八埏。
遲暮路修遠(yuǎn)，窮老志益堅。
去去不顧返，沒世亦已焉。
移家抵南洲，橫海如白鷴。
回首望故閭，所見惟煙寰。
惘惘不能忘，且復(fù)臨市阛。
白朱訪素識，由賜認(rèn)通班。
為言邦多難，輒使淚暗潸。
乃欲習(xí)貨殖，由是積銖鍰。
蔚成一杯水，用滋九畹蕳。
豈云此間樂，暇日聊偷閒。
所居依大國（指美國），其勢初非孱。
雖亦畏天驕，馬盤弓未彎。
言方爭壇坫，力足制貪頑。
信使（指日使）況在秦，庸斧敢弄般。
謂必能固圉，無慮不轉(zhuǎn)圜。
寧知未匝月，忽亦兩目眅。
附庸攖先發(fā)，尺土爭觸蠻。
相持不兼旬，首邑嗥狼豻。
昔爾黃金國，不惜兵資奸。
彈火焦吾土，隔岸看紛斑。
孰知彼逄蒙，一旦甲胄擐。
相射挾羿箭，己亦罹憂患。
虎戚卒自貽，天道信好還。
所遇益艱窘，豈暇遽怨訕。
為皮既不存，為毛孰援攀。
況聞南下馬，視我如草菅。
同種相蹂躪，慘酷不假顏。
偵騎索微末，軍帖既屢頒。
形勢咫尺逼，逋逃跬步艱。
倉皇試奔竄，黧面亂髻鬟。
百物悉委棄，囊空心不慳。
欲訪桃花溪，安得首陽山。
今日入椰谷，明日依水灣。
不計道路僻，寧惜肢體?
?
。
蕉葉持作盤，兩餐五指閑。
筐箱據(jù)為床，蟻齧膚斑斕。
舉足糞見搏，濯纓泉不潺。
乃覺此間苦，百倍青木關(guān)。
茫茫四月馀，仆仆百里間。
往來皆荊棘，出入見豺獌。
誠如釜底魚，徒使頭額殷。
悄悄顧妻子，咄咄撫刀環(huán)。
如悔學(xué)管寧，恨不作老鰥。
孺子初生犢，虎口心不酸。
竊笑乃翁怯，嬉游仍百端。
賢妻強(qiáng)慰藉，丈夫宜達(dá)觀。
人生天上月，豈能永團(tuán)圞。
當(dāng)時不慎處，遠(yuǎn)游遽離官。
今日即碎首，求仁孰怨嘆？
比聞蘇卻德，長驅(qū)迫波蘭（風(fēng)傳）。
不義且自斃，大難終必安。
我國雖疲敝，吾民識忠奸。
亦必策丹鳳，九霄振羽翰。
舉世既安輯，一家焉用完。
矧傳垂釣人，其網(wǎng)既少寬。
君不當(dāng)要路，未必觸漁竿。
縱然無可免，楚囚繫南冠。
亦既老且朽，何惜一命拚。
同胞千萬人，少俊擬瑯玕。
名僑數(shù)百輩，豪富匹金鑾。
且多遭不測，如葉任摧殘。
拚者既繁夥，為鬼詎孤單。
刑或免妻孥，俗尚周饑寒。
賤軀固粗健，頗能調(diào)熊丸。
兒女漸成長，得似謝與潘。
勿更為多慮，嗒焉摧心肝。
我聞妻所言，破涕強(qiáng)為歡。
濡毫寫流離，不點(diǎn)鉛與丹。
一慨家山破，二悲蜀道難。
三嗟余一門，泛海值波瀾。
且逾二千言，言冗意未殫。
流離復(fù)流離，道阻路漫漫。
何處息倦羽，何日越險灘？
依依比雙翼，噦噦鳴回鸞。
泛泛駕一葉，款款登仙巒。
仙巒即玄圃，有女臨瑤壇。
紛披樹眾芳，花錯云糾蟠。
鋤強(qiáng)弭戰(zhàn)伐，但見工農(nóng)攢。
各盡其所能，各取其所干。
舊染一時洗，新化如露漙。
賢于武陵溪，民生樂且弁。
此境良可致，殊異夢邯鄲。
而我危旦夕，安得一盤桓？
念念長嘆息，嘖嘖徒呼歡。
呼歡其未已，一曲歌欲闌。
擲筆起徘徊，墨淚相和彈。
妻言良可感，我淚殊未乾。

早晨五點(diǎn)，我能聽見河對岸
傳來的豬的幾聲尖叫。


我可以想象出一把尖刀，
是怎樣捅進(jìn)豬的咽喉。


寒光閃閃的熱血，
毫不留情地向世界噴射……

新的一天，我周圍的事物
——樹，鳥，還有那條小河，
就是在這毛骨悚然中醒來。



　　　　 2001．5．21．

紅杏色濃能幾日，碧桃香艷易成灰。
此花香色平常甚，冒雨經(jīng)風(fēng)月一開。

筆走龍蛇二十年，分明非夢亦非煙。
文章滿紙書生累，風(fēng)雨同舟戰(zhàn)友賢。
屈指當(dāng)知功與過，關(guān)心最是后爭先。
平生贏得豪情在，舉國高潮望接天。

風(fēng)景老鴉洲上望，溪光雨后換新裝。
三山凹凸排筆架，二水縈回繞鳳凰。
霞映金波艷秀榻，簾開玉鏡煥雕梁。
掠江百舸爭流駛，霽色江山虹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