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日遣興，奉寄北省舊閣老、兩院故人二首

此乾元二年十一月在華州作?！绢欁ⅰ抗灾恋露d十月扈從還京。此詩作于乾元元年之至日，而回思去歲也?！锻ǖ洹罚禾迫酥^門下、中書為北省，亦謂門下為左省，或通謂之兩省。

去歲茲晨捧御床①，五更三點(diǎn)入鵷行②。欲知趨走傷心地③，正想氤氫滿眼香④。無路從容陪語笑⑤，有時(shí)顛倒著衣裳⑥。何人卻憶窮愁日⑦，日日愁隨一線長⑧。

（此公為華司功，逢至日而有感也。上四憶去年，下四慨今日。御床，至日視朝也。鵷行，同省敵人也。滿眼、陪笑，同列朝班。趨走、顛倒，參謁郡主。五句應(yīng)四，六句應(yīng)三。中二聯(lián)，互為回環(huán)。愁隨日長，因謫官而傷嘆也。曰欲知，曰何人，皆封同朝諸公言。《杜臆》：得意之人，未必憶及窮愁，故曰錯(cuò)憶。今按：錯(cuò)憶語帶尖酸，不如卻憶為含蓄也。）

①陶潛詩：“去歲家萬里?！?蘇味道詩：“茲晨對兩闈?！薄逗鬂h·陰后紀(jì)》：“從席前伏御床?！薄妒勒f》：王丞相披撥傳詔，直至御床前?！稕Q疑要注》：殿堂之上，惟天子居床，其余皆席。捧，仰承也?！菌Q注】公祖審言詩：“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臣捧御筵。”②《顏氏家訓(xùn)》：漢魏以來，謂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為節(jié)?！墩f文》：“鴛鷺立有行列，故以喻朝班。”北齊樂曲：“鴛鷺成行。”③按：公《官定后》詩“老夫怕趨走，率府且逍遙”，是以河西尉為趨走也，可證“趨走傷心”為司功事矣。近注謂趨走殿陛者，非?！读凶印罚骸摆呑咦饕?。” 孔融詩：“俯仰內(nèi)傷心?！雹?王逸《楚辭注》：“氤氳，盛貌。”⑤《后漢·馬武傳》：帝與功臣諸侯，燕語從容?！对姟罚骸靶φZ卒獲?！雹抻郑骸皷|方未明，顛倒衣裳?！雹摺堆萘x》以冬至陽長陰消，謂之愁盡日，此說無據(jù)。按《虞卿傳》：“非窮悉不能著書?！贝烁F愁二字所本。公《夔州》詩云：“年年至日長為客，忽忽窮愁泥殺人?！币源俗C之，則《演義》斷誤。⑧《歲時(shí)記》：魏晉間宮中以紅線量日影，冬至后日影添長一線?！短齐s錄》：唐宮中以女工揆日之長短，比常日增線之工。前代王道思、郭青螺諸家，狠駁杜詩疵句。近年朱瀚又力辯杜之真贗，以此題第一首為贗作云：凡一題再賦者，必具次第，又須照應(yīng)。去歲茲辰，全犯去年今日。捧御床在前，入鵷行在后，豈不顛倒。五更三點(diǎn)語近俗，視“五夜漏聲催曉箭”，相去多少。第三突出，無來路。第四惡甚，五六冗腐，七八句字?jǐn)噥y，皆非少陵本色。

其二

憶昨逍遙供奉班①，去年今日侍龍顏②。麒麟不動(dòng)爐煙上③，孔雀徐開扇影還④。玉幾由來天北極⑤，朱衣只在殿中間⑥。孤城此日腸堪斷，愁對寒云雪滿山⑦。

（次章，想至日早朝，而嘆山城寥落也。在四句分截。身方跼蹐，故想去歲逍遙。爐煙、扇影，班次所見之儀。玉幾、朱衣，侍殿所對之人。孤城、云雪，氣象慘凄，無復(fù)朝賀時(shí)景色矣。趙大綱曰：玩“由來”“只在”四字，有許多悵望意。天上之玉幾猶是也，欲侍龍顏得乎。殿中之朱衣猶在也。欲與朝班得乎，語意緊注下文。）

① 沈佺期詩：“憶昨經(jīng)過處?！碧?拾遺掌供奉諷諫。②《漢書》：高祖隆準(zhǔn)而龍顏。③【瀚注】麒麟，即香爐?？兹?，即羽扇。一事分兩層，煉句細(xì)潤。【朱注】宰臣兩省官，對班于香案前，百官班于殿庭。扇合，皇帝升御座，內(nèi)謁者承旨喚仗?！稌x禮儀》：大朝會(huì)，即填宮，皆以金鍍九尺麒麟香爐?！短啤x衛(wèi)志》：朝日，殿上設(shè)黼■、躡席、熏爐、香案。④初升御座則合扇，既升則羽扇兩開，而影環(huán)左右矣?！短屏洹罚荷休偩?，掌輿輦傘扇。大朝會(huì)，則孔雀扇一百五十有六，分居左右。舊翟羽扇，開元初改為繡孔雀。⑤《西京雜記》：天子玉幾，冬則加錦其上，謂之綈幾。⑥《唐·儀衛(wèi)志》：朝日，御史大夫領(lǐng)屬官至殿西廡，從官朱衣傳呼，促百官就班。《唐會(huì)要》：開元二十五年， 李適之奏：冬至大禮，朝參并六品清官，服朱衣，以下通服袴褶。⑦惠連《雪賦》：先言寒風(fēng)愁云，后及霰密雪，此云雪所本。陶潛詩：“向夕長風(fēng)起，寒云沒西山?！?鮑照《舞鶴賦》：“雪滿群山。”
-----------仇兆鰲《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