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張協(xié)狀元題目張秀才應(yīng)舉往長安王貧女古廟受饑寒呆小二村調(diào)風(fēng)月莽強(qiáng)人大鬧五雞山第一出(末上白)【水斗調(diào)歌頭】韶華催白發(fā),光影改朱容。
人生浮世,渾如萍梗逐西東。
陌上爭紅紫,窗外鶯啼燕語,花落滿庭空。
世態(tài)只如此,何用苦匆匆。
但咱們,雖宦裔,總皆通。
彈絲品竹,那堪詠月與嘲風(fēng)。
苦會插科使砌,何吝搽灰抹土,歌笑滿堂中。
一似長江千尺浪,別是一家風(fēng)。
(再白)【滿庭芳】暫息喧嘩,略停笑語,試看別樣門庭。
教坊格范,緋綠可仝聲。
酬酢詞源諢砌,聽談?wù)撍淖泽@。
渾不比,乍生后學(xué),謾自逞虛名。
《狀元張葉傳》,前回曾演,汝輩搬成。
這番書會,要奪魁名。
占斷東甌盛事,諸宮調(diào)唱出來因。
廝羅響,賢門雅靜,仔細(xì)說教聽。
(唱)【鳳時(shí)春】張葉詩書遍歷,困故鄉(xiāng)功名未遂。
欲占春闈登科舉,暫別爹娘,獨(dú)自離鄉(xiāng)里。
(白)看的,世上萬般俱下品,思量惟有讀書高。
若論張葉,家住四川成都府,兀誰不識此人。
真?zhèn)€此人朝經(jīng)暮史,晝覽夜習(xí),口不絕吟,手不停披。
正是:
煉藥爐中無宿火,讀書窗下有殘燈。
忽一日,堂前啟覆爹媽:
今年大比之年,你兒欲待上朝應(yīng)舉。
覓些盤費(fèi)之資,前路支用。
爹娘不聽這句話,萬事俱休;
才聽此一句話,托地兩行淚下。
孩兒道:
十載學(xué)成文武藝,今年貨與帝王家。
欲改換門閭,報(bào)答雙親,何須下淚!
(唱)【小重山】前時(shí)一夢斷人腸,教我暗思量:
平日不曾為宦旅,憂患怎生當(dāng)?
(白)孩兒覆爹媽:
自古道:
一更思,二更想,三更是夢。
大凡情性不拘,夢幻非實(shí);
大抵死生由命,富貴在天;
何苦憂慮!
爹娘見兒苦苦要去,不免與他數(shù)兩金銀,以作盤費(fèi)。
再三叮囑孩兒道:
未晚先投宿,雞鳴始過關(guān)。
逢橋須下馬,有渡莫爭先。
孩兒領(lǐng)爹娘慈旨,目即離去。
(唱)【浪淘沙】迤邐離鄉(xiāng)關(guān)。
回首望家,白云直下把淚偷彈。
極目荒郊無旅店,只聽得流水潺潺。
(白)話休絮煩。
那一日正行之次,自覺心兒裹悶。
在家春不知耕,秋不知收,真?zhèn)€嬌妳妳也。
每日詩書為伴侶,筆硯作生涯。
在路平地尚可,那堪頓著一座高山,名做五磯山。
怎見得山高?
巍巍侵碧漢,望望入青天。
鴻鵠飛不過,猿穴怕扳緣。
稜稜層層,奈休行鳥道。
齁齁鼻合鼻合,為藤柱須尖。
人皆平地上,我獨(dú)出云顛。
雖然未赴瑤池宴,也教人道散神仙。
野猿啼子遠(yuǎn)聞得咽咽嗚嗚。
落葉辭柯,近睹得撲撲簌簌。
前無旅店,后無人家。
(唱)【犯思園】刮地朔風(fēng)柳絮飄,山高無旅店,景蕭條。
足彎跧何處過今宵?
思量只恁地,路迢遙。
(白)道猶未了,只見怪風(fēng)淅淅,蘆葉飄飄;
野鳥驚呼,山猿爭叫。
只見一個(gè)猛獸,金晴閃閃,尤如兩顆銅鈴;
錦體斑斕,好若半團(tuán)霞綺。
一副雅如排利刃,十雙爪密布鋼鉤。
跳出林浪之中,直奔草徑之上。
唬得張葉三魂不附體,七魄漸離身,仆然倒地。
霎時(shí)間只聽得鞋履響,腳步鳴。
張葉抬頭一看,不是猛獸,是個(gè)人。
如何打扮?
虎皮磕腦皮袍,兩眼光輝志氣豪。
使留下來金珠饒你命,你還不肯不相饒。
(末介)(唱)【繞池游】張葉拜啟:
念是讀書輩,往長安擬欲應(yīng)舉。
些少裹足,路途里欲得支費(fèi),望周全不須劫去。
(白)強(qiáng)人不管他說。
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左手捽住張協(xié)頭稍,右手扯住一把光霍霍冷搜搜鼠尾樣刀,番過刀背,去張葉左肋上劈,右肋上打。
打得它大痛無聲,奪去查果金珠。
那張葉性分如何?
慈鴉共喜鵲同枝,吉兇事全然未保。
似恁唱說諸宮調(diào),何如把此話文敷演。
后行腳色,力齊鼓兒,饒個(gè)攛掇,末泥色饒個(gè)踏場。
(下)第二出(生上白)訛未。
(眾喏)(生)勞得謝送道呵!
(眾)相煩那子弟!
(生)后行子弟,饒個(gè)【燭影搖紅】斷送。
(眾動(dòng)樂器)(生踏場數(shù)調(diào))(生白)【望江南】多忔戲,本事實(shí)風(fēng)騷。
使拍超烘非樂事,筑毬打彈謾徒勞,設(shè)意品笙簫。
諳諢砌,酬酢仗歌謠。
出入須還詩斷送,中間惟有笑偏饒,教看眾樂醄醄。
適來聽得一派樂聲,不知誰家調(diào)弄?
(眾)【燭影搖紅】。
(生)暫籍軋色。
(眾)有。
(生)罷!
學(xué)個(gè)張狀元似像。
(眾)謝了!
(生)畫堂悄最堪宴樂,繡簾垂隔斷春風(fēng)。
波艷艷杯行泛綠,夜深深燭影搖戲。
(眾應(yīng))(生唱)【燭影搖紅】燭影搖紅,最宜浮浪多忔戲。
精奇古怪事堪觀,編撰於中美。
真?zhèn)€梨園院體,論詼諧除師怎比?
九山書會,近目翻騰,別是風(fēng)味。
一個(gè)若抹土搽灰,迻槍出沒人皆喜。
況兼滿坐盡明公,曾見從來底。
此段新奇差異,更詞源移宮換羽。
大家雅靜,人眼難瞞,與我分個(gè)令利。
(白)祖來張協(xié)居西川,數(shù)年書卷雞窗前。
有意皇朝輔明主,風(fēng)云末際何懨懨。
一寸筆頭爛今古,時(shí)復(fù)壁上飛云煙。
功名富貴人之欲,信知萬事由蒼天。
張協(xié)夜來一夢不祥,試尋幾個(gè)朋友扣它則個(gè)。
(末凈口樂呾出)(凈有介白)拜揖!
(末)一出來便開放大口。
尊兄先行。
(生)仁兄先行。
(凈)契兄先生。
(生末)依次而行。
(生)噯!
休訝男兒未際時(shí),困龍必有到天期。
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小子亂談。
(末)噯!
(凈)尊兄也噯。
(末)可知,是件人之所欲。
噯,這噯卻與貪字不同。
噯!
(凈)又噯。
(末)也得。
詩書未必困男兒,飽學(xué)應(yīng)須折掛枝。
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
小子亂談。
(凈)尊兄開談了。
(末)亂道(凈)尊兄與開談了。
(生)亂道。
(凈)小子正是潭,正是潭。
(末)到來這里打杖鼓。
(凈)喓!
(末)吃得多少,便飽了。
(凈)昨夜燈前正讀書。
(末)奇哉!
(凈)讀書直讀到雞鳴。
(末)一夜睡不著。
(凈)外面啰唣。
(末)莫是報(bào)捷來?
(凈)不是。
外面啰唣開門看。
(末)見甚底?
(凈)老鼠拖個(gè)馱貓兒。
(末)只見貓兒拖老鼠。
(凈)老鼠拖貓兒。
(三合)(末爭)(凈笑)韻腳難押,胡亂便了。
(末)杜工部后代。
(生)尊兄高經(jīng)?
(凈)小子詩賦。
(末)默記得一部《韻略》(凈)《韻略》有甚難,一東,二冬。
(末)三和四?
(凈)三文醬,四文蔥。
(末)那得是市賣帳?
(生)卑人夜來俄得一夢。
(凈)小從最快說夢,又會解夢。
(末)不知尊兄夢見甚底?
(生)夜來夢見兩山之間,俄逢一虎。
傷卻左肱,又傷外股。
似虎又如人,如人又似虎。
(凈)惜乎尊兄正夢之間獨(dú)自了。
(末)如何?
(凈)若與子路同行,一拳一踢。
(打末著介)(末)我卻不是大蟲,你與不是子路。
(凈)這夢小子員不得。
(末)法糊消食藥。
(凈)見說府衙前有個(gè)員夢先生,只是請它過來,問它仔細(xì)。
(生)尊兄說得是。
(凈)明朝請過李巡來。
(生)造物何常困秀才。
(末)萬事不由人計(jì)較。
(合)算來都是命安排。
(末凈下)(生唱)。
【粉蝶兒】徐步花衢,只得回家,扣雙親看如何底。
(外作公出接)草堂中,聽得鞋履響,是孩兒來至。
你讀書莫學(xué),浪兒門一輩。
(生白)爹爹,共維萬福!
(外)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道亨則匡濟(jì)天下,道不亨則獨(dú)善一身。
汝朝經(jīng)暮史,晝讀夜習(xí),然后可言其命。
時(shí)日未至,曲珠無系蟻之能;
運(yùn)限通時(shí),直鉤有取魚之望。
(生唱)【千秋歲】論詩書,緩視微吟處,真?zhèn)€得趣。
(外)黃榜將傳,欲待我兒榮耀門閭。
(生)兒特啟:
今欲去。
未得取,爹慈旨。
(合)愿得身康健,待明年那時(shí),喝道狀元?dú)w。
(外)【同前】我聞伊,夜來得一夢,你便說個(gè)詳細(xì)。
(生)兩山之間,被一非虎擒扌追。
(外)人之夢,不中信。
且一面,裝行李。
(合)愿得身榮貴,管桃花浪暖,一躍云衢。
(外白)孩兒,康節(jié)先生說得好:
斷以決疑不可緩。
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卻說與你媽媽,教逼邏些行李裹足之資。
你交副末底取員夢先生來員夢看。
(生)大人說得極是,這個(gè)謂之決疑。
(外)孩兒要去莫蹉跎。
(生)夢若奇哉喜更多。
(外)遇飲酒時(shí)須飲酒。
(合)得高歌處且高歌。
(并下)第三出(旦上唱)【大圣樂】村落無人要廝笑,這愁悶有誰知道。
閑來徐步,桑麻徑裹,獨(dú)自煩惱。
(又唱)【叨叨令】貧則雖貧,每恁地嬌,這兩眉兒掃。
有時(shí)暗憶妾爹娘,珠淚墮潤濕芳容,甚人知道?
妾又無人要。
兼自執(zhí)卓做人,除非是苦懷抱。
妾又無倚靠。
付分緣與人緝麻,夜間獨(dú)自,宿在古廟。
【同前】幾番焦躁,命直不好,埋冤知是幾宵。
受千般愁悶,萬種寂寥,虛度奴年少。
每甘分粗衣布裙,尋思另般格調(diào)。
若要奴家好,遇得一個(gè)意中人,共作結(jié)發(fā),夫妻諧老。
(白)古廟荒蕪怕見歸,幾番獨(dú)自淚雙垂。
黃河尚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yùn)時(shí)。
(下)第四出(末上白)南人不夢駝,北人不夢象。
若論夜間底夢,皆從自己心生。
那張介元教請過員夢先生。
兀底一間小屋,四扇舊門。
青布簾大寫著員夢如神,紙招子特書個(gè)聽聲揣骨。
且待男女叫一聲:
先生在?
(丑在內(nèi)應(yīng))誰誰?
(末)有少事相煩歇子。
(丑)慚愧!
二十四個(gè)月日,沒一人上門。
(末)又道千家貨。
(丑出)僧見佛住,把火燒香。
(末)先生拜揖!
(丑)無禮!
君子還是合婚、選日、揣骨、聽聲、打瓦、鉆龜、發(fā)課、算命?
(末)又道不曾學(xué)得本事。
那張介元特遣男女請先生員一夢。
(丑)成都府自家喚做每對手。
(末)怎地了不去爭交?
(丑)相隨一道去盤街。
(末)如何?
(丑)兩年腳不曾出門。
(末)恰好是二十四個(gè)月日。
(丑喝唱)陳聽聲,渾家賽。
(末)待我說你。
(丑)權(quán)請六文做減價(jià)賣。
(末)你也忒減。
(丑)員夢人呼我做陸地仙,幾番說中人喝采!
(末)先生少待,男女請出那解元來。
兀底鞋履響,早來。
(生上唱)【西地錦】見說道會聽聲,冠朝野達(dá)帝城。
佳名是則聞久矣,有一夢說與聽。
(丑覷末白)丈夫拜揖!
(末)開放死眼,介元在這里!
(丑)在那裹?
(有介)(末)不枉做陳聽聲。
(生)卑人要員一夢。
(丑)未說員夢,先饒一個(gè)聽聲。
(生)也好。
(丑)門下其聲甚清,其韻又美。
先世以來,不屬人類。
(生末)是甚事物?
(丑)別人不說,你元居烏衣國中,前生是燕。
(末)把人作何看待!
(丑)兩句卦彖說得好。
(生)如何說?
(丑)先世如何不是燕,如何唱出繞梁聲?
(末)且打交你塵簌簌。
一道與男女揣個(gè)骨看。
(丑)你要揣骨?
(末)相煩先生。
(丑捻末手)好一副骨頭!
(末)是何看待?
(丑)主門下不是正房生。
(末)是庶出?
(丑)不是庶出。
(末)如何?
(丑)你個(gè)爹和娘數(shù)千年渾沒孩兒,千方百計(jì)覓得你歸來養(yǎng)。
(末)奇哉!
如何見得?
(丑)莫怪說!
你個(gè)骨是乞骨。
(末)且打你那骷髏!
(丑)今番員夢。
門下幾歲?
(生)十八歲。
(丑)四十八歲?
(末)只愿度眾生。
(十八歲。
(丑)甚莫時(shí)?
(生)子時(shí)。
(丑)子時(shí)是三更,正有賊。
(末)防著你!
(丑)君子還得甚夢?
(生唱)【同前】夢時(shí)節(jié)卻未四更,此身兩山上行。
瞥見個(gè)人如虎類,被它傷卻股肱。
(丑唱)【川鮑老】君在兩山,兩山成出字。
(末白)兩個(gè)山是出字。
(丑連唱)遇一人假虎衣。
白虎算來,只在西方旺,西方卻是川地。
君出去向北盡得,不免有些,跌撲膿血疾。
千里外豹變,一時(shí)掀焰,歸來賀喜。
(末唱)【同前】從來見說,見說君員夢,果不知似恁底奇。
(生)張協(xié)離家,一千里外,無央厄免得致疑。
(丑)先兇后吉,身在清霄外,君休慮。
(末喏)也員男女一夢,續(xù)得謝伊。
(丑白)你也要員夢,還是夢見甚底?
(末)夜來夢見一條蛇兒,都是龍的頭角。
(丑)奇哉!
蛇身龍頭,喚做蛇入龍窠格。
來,來,你把我個(gè)絳當(dāng)龍頭,這個(gè)當(dāng)龍尾,仰著頭,開著腳。
(末)如何?
(丑)廊絣!
(末)草葬過!
(丑)有四句卦彖說得好。
(末)愿聞。
(丑)道是蛇夢成龍莫等閑,不平安處也平安。
(末)慚愧!
(丑)如今卻在青草內(nèi),忽日成龍也未難。
辣,辣,辣!
(末)青霄有路。
(生)謝荷先生!
(丑)員夢錢。
(末)六文。
(丑)聽聲錢。
(末)又要,也支六文。
(丑)揣骨錢。
(末)也與你六文。
(丑)命看、合婚、選日。
(末)你住休!
(生)得訪先生意始通。
(丑)今朝員夢遇明公。
(末)世間多少迷途者。
(合)一指咸歸大道中。
(并下)第五出(外上唱)【行香子】欲改門閭,須教孩兒,除非是攻著詩書。
(凈上接)門兒咫尺,不出多時(shí)。
為孩兒,欲出去,淚偷垂。
(凈白)噉,叫副末底過來。
(末出)觸來勿與兢,事過心清涼。
未做得事,先自噉將來,只莫管它便了。
(末背凈立)(凈)噉莫管它,莫管它,(扯末耳)你說誰?
(末)不曾說甚底。
(凈有介)(外)媽媽,為何恁地發(fā)怒?
(末)縣君每常恁地。
(凈)孩兒要出路,又是我苦,你道焦躁不焦躁!
(末)教我如何?
(凈)叫與我叫過孩兒來。
(末)休,休!
是非終日有,不聽自然無。
(凈)不聽自然無,家中沒悶婆。
(末)你也忒吵!
(下)(生上唱)【武陵春】獨(dú)離西川無伴侶,一路想凄惶。
(凈接)今日孩兒乍離娘。
(外合)一心在我兒行。
(凈白)野鳥同林宿,天明各自飛。
孩兒去則猶閑,且是無人照常我門戶。
這老乞兒只會吃飯,偷我錢去布施念佛。
那一個(gè)是人!
(外)布施,布施,休問落處。
(凈)學(xué)生!
(生)孩兒拜辭。
(凈)孩兒你去了,有人少我錢時(shí),教誰去討?
(外)善哉,善哉!
(凈)學(xué)你只會吃死飯。
(生)媽媽息怒。
(凈)叫副末底過來。
(末拖雨傘上)五里單牌,十里雙堠,只憑這些子。
(凈)叫輕放,怕跌折了!
(末)說話一似當(dāng)門犬。
(凈哭)孩兒你去,有人少我課錢,千萬與娘下狀論。
(外)孩兒要揀好時(shí)出去,只管閑說。
(外唱)【犯櫻桃花】孩兒去矣,間或傳消息。
(合)莫教兩頭,頓成縈系。
大家將息。
取試了即便歸。
(外)每日焚香禱告,惟愿我孩兒,得遂平生志。
(合)但愿此去,名標(biāo)金榜,折取月中桂。
(凈白)孩兒你去,千萬有好全帶花,(生)全帶花。
(凈)似門前樟樹樣大底,買一機(jī)歸來,與娘插在肩頭上。
(末)你好辛苦!
(生唱)【同前】張協(xié)去矣,怕路里無支費(fèi)。
(外凈)爹娘與你,許多金珠。
你莫將容易,怕人欺我兒。
(生)謝得爹娘慈旨,須是每日里,禱告天和地。
(合同前)(凈白)孩兒,有好掉蓖似扁擔(dān)樣大底,買一個(gè)歸來,把與娘帶。
(末)怎地帶?
(凈唱)【同前】孩兒去矣,媽媽憂憶你。
(合)須還是馱家,自能將息。
兩下休憂慮,頻頻寄書歸。
(凈)只被當(dāng)直蒿惱,日夜罵著伊。
(末)你好沒巴臂。
(合同前)(末唱)【同前】早請去離,又要尋宿處。
(凈)腌臜打脊,罔兩當(dāng)直!
著得隨它去,路上偷飯吃。
(末)這夢得說破,查裹與琴書,雨具牢收記。
(合同前)(生白)孩兒拜辭爹娘便行。
(外)將息!
孩兒。
(凈)未好去,叫妹妹出來拜辭哥哥。
(末)苦!
一日又不說。
(凈)你去教它出來。
(末)月是會。
叫小娘子出來拜辭解元。
(丑走出唱)【同前】哥哥去也,妹妹來辭你。
京都有甚,土宜則劇。
買些歸家里,妹妹須待歸。
哥哥,狗膽梳兒,花朵鞋面頭須。
(末)休要閑理會。
(合同前)(丑白)亞哥,亞哥,狗膽梳千萬買歸,頭須千萬買歸,亞哥。
(末)稱你嬌臉兒。
(丑)亞哥,有好膏藥買一個(gè)歸。
(生)作甚用?
(丑)與你妹妹貼個(gè)龜腦駝背。
(末)再生個(gè)華佗。
(凈)都送作城外去。
(外)試畢孩兒及早歸。
(丑)哥哥須記買頭須。
(凈)愿兒一舉登科日。
(合)正是雙親未老時(shí)。
第六出(旦上唱)【風(fēng)馬兒】父母俱亡許多時(shí),知它受幾多災(zāi)危!
獨(dú)自一身依古廟,花朝月夜,多是淚偷垂。
(白)奴家幼失恃怙,又沒弟兄。
遠(yuǎn)親房族更無一人,諸姊妹又絕一個(gè)。
祖無世業(yè),全沒衣裝。
白日三餐,勤苦村莊機(jī)織;
黃昏一覺,足彎跧古廟荒蕪。
天色又寒,雪兒欲下。
一盞明燈照神道,買油骨自少三文。
(又唱)【借黃花】奴家命恁窮,此身無所用。
織絹更緝麻,得人知重。
感得,諸天打供,又遭遇李大公。
柴米有時(shí)無,教小二頻赍送。
今夜起朔風(fēng),苦也,如何忍凍!
(末出唱)【同前】荒村景寂寥,地僻人行少。
公公教喚你門,特來古廟。
(旦)萬福!
君來則甚?
想必是來路杳。
(末)東畔李大公,有少事欲廝央靠。
特遣我門來,你明日須早到。
(旦白)謝荷大公!
奴還不得大公廝提攜,如何過得一個(gè)時(shí)辰。
奴家知了:
不是裝綿,便是織絹。
明早奴家自來。
(末)娘子,懶惰為人只見貧,勤苦強(qiáng)去求人。
(旦)曉得了。
貧居鬧市無相問。
(末)富在深山有遠(yuǎn)親。
(并下)第七出(生挑查裹出唱)【望遠(yuǎn)行】鄉(xiāng)關(guān)漸遠(yuǎn),劍閣崢嶸巔險(xiǎn)。
不慣行程,愁悶怎消遣!
時(shí)聽峭壁猿啼,何日得臨帝輦?
步云衢稱人心愿。
(白)詩書飽學(xué)經(jīng)歲時(shí),此來指望登云梯。
草履行纏被泥土,遙觀劍閣山巍巍。
嘉江有渡波浩渺,蘆花簇簇風(fēng)凄凄。
獨(dú)立沙頭見梢子,村莊破曉忽雞啼。
(下)第八出(丑做強(qiáng)人出白)但自家不務(wù)農(nóng)桑,不忻砍伐。
嫌殺拽犁使耙,懶能負(fù)重?fù)?dān)輕。
又要賭錢,專欣吃酒。
別無運(yùn)智,風(fēng)高時(shí)放火燒山;
欲逞難容,月黑夜偷牛過水。
販私鹽,賣私茶,是我時(shí)常道業(yè);
剝?nèi)伺#瑲⑷巳?,是我日逐營生。
一條扁擔(dān),敵得塞幕里官兵;
一柄樸刀,敢殺當(dāng)巡底弓手。
假使官程擔(dān)仗,結(jié)隊(duì)火劫了均分;
縱饒?zhí)糌溈图遥?dú)自個(gè)擔(dān)來做已有。
沒道路放七五只獵犬,生擒生是麋鹿猱獐;
有采時(shí)捉一兩個(gè)大蟲,且落得做袍搕腦。
林浪里假裝做猛獸,山徑上潛等著客人。
今日天寒,圖個(gè)大帳。
懦弱底與它幾下刀背,頑猾底與它一頓鐵查。
十頭羅剎不相饒,八臂哪吒渾不怕。
教你會使天上無窮計(jì),難免目前眼下憂。
(丑下)(末做客出唱)【生查子】重重疊疊山,渺渺茫茫水。
行貨已赍排,獨(dú)自難區(qū)處。
(白)但小客肩擔(dān)五十秤,背負(fù)五十斤。
通得諸路鄉(xiāng)談,辨得川廣行貨。
沖煙披霧,不辭千里之迢遙;
帶雨冒風(fēng),何惜此身之跋涉。
欲經(jīng)過五磯山上,小客獨(dú)自不敢向前,等待官程,不然車仗,廝趕過去。
正是養(yǎng)家千百口,只恐獨(dú)自失便宜。
(凈作客出)喂!
客長,相待過嶺歇子。
喂!
(末)喂!
客長。
(凈末相喂)(末)甚人?
遠(yuǎn)觀不審,近觀分明。
誰?
(凈喏)不相見多時(shí)。
(末)我們不認(rèn)得你。
(凈)不認(rèn)得我!
一番成都府提刑衙前打賣金駱駝底。
(末)是了,我略記得豐姿。
(凈)我是甚么人?
我是客家,行南走北有聲價(jià)人。
它來賣金駝駝與我。
(末)我們約莫記得,客長到被它打。
(凈)你說錯(cuò)了。
(末)客長在下頭,它在上頭打拳。
(凈)它都我不著打,我在下面兩拳如飛。
(有介)(末)你如何叫?
(凈)我不叫!
甚年會叫?
(末)恁地不叫?
(凈)大痛無聲,都叫不出。
(末)依然吃拳踢。
(凈)叵耐賣金駝駝底走來抱我腰,被它反一拳。
(打末腦)(末)是我。
(凈)它打我一拳,被我閃過,踢了一腳。
(末)鬼亂一和!
(凈)我是誰!
(末)有眼不識泰山。
如今要過五磯山,怕有剪徑底劫掠人,廝趕去。
(凈)好,好,好。
你撞著我是你有采!
客長是那裹人?
(末)是梓州人。
客長仙鄉(xiāng)那裹?
(凈)我是浙東路處州人。
相槌相打,刺槍使棒,天下有名人!
(末)慚愧,拖帶一道行。
(凈)你命快,撞著我一道行。
(凈唱)【復(fù)襄陽】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檐兒擔(dān)不起,怎趕得程路?
氣力全無,汗出悄如雨。
尚有三千里,怎生行路!
(末白)挨也!
我上又不得,下又不得。
且歇一歇了,去坐地。
(末唱)【同前】一步遠(yuǎn)一步,一步遠(yuǎn)一步。
你與我同出路,也被人欺負(fù)。
遇著強(qiáng)人,你門怎區(qū)處?
把擔(dān)杖錢和本,便與它將去。
(凈白)我物事到強(qiáng)人來劫去,你自放心!
我使幾路棒與你看。
(末)愿聞。
(凈使棒介)這個(gè)山上棒,這個(gè)山下棒,這個(gè)船上棒,這個(gè)水底棒。
這個(gè)你吃底。
(末)甚棒?
(凈)地,地頭棒。
(末)甚罪過!
(凈)棒來與它使棒,槍來與他剌槍。
有路上槍,馬上槍,海船上槍。
如何使棒?
有南棒,南北棒,有大開門,有小開門。
賊若來時(shí),我便關(guān)了門。
(末)且是穩(wěn)當(dāng)。
(凈)棒,更有山東棒,有草棒。
我是徽州婺源縣祠山廣德軍槍棒部署,四山五岳刺槍使棒有名人。
(末)只怕你說得一大丈。
(凈)我怕誰!
(丑走出唱)唯!
不得要去。
(末)尉遲問著單雄信。
(凈)來!
你喚做劫賊。
(末)莫要道請。
(丑叫)林浪里五十個(gè)大漢,不得出來,我獨(dú)自一個(gè)奈何它!
(末)好一對兒。
(凈)你要對付誰?
(丑)對付你!
你來抵?jǐn)澄摇?br>(凈)你來劫我物事。
(末)我也知得。
(丑)你要好時(shí),留下金珠買路,我便饒你去。
(凈)你抵得我一條棒過時(shí),便把與你去。
(丑)莫要走!
(凈)我不走。
一個(gè)來我不怕你!
(丑)兩個(gè)來我也不怕你!
(凈)三個(gè)來我也不怕你!
(丑)四個(gè)來我也不怕你!
(凈)五個(gè)來我也不怕你!
(末)都說得一合。
(凈)要打是便打。
(丑)這里狹,且打短棒。
(凈丑呆立)(末)客長怎地不動(dòng)?
慚愧,我且擔(dān)擔(dān)走了。
(丑)猜你那里去。
(末)卻又會說叫。
(丑)我思量槍法。
(凈)我思量棒法。
(末)了得!
孫子。
(凈丑打)(有介)(凈倒)告壯士,乞條性命!
(丑打)(末告)乞留性命!
(丑)你也膽大!
它要來抵?jǐn)澄遥?br>我把你擔(dān)仗去,略略地高聲,我便殺了你!
經(jīng)過此山者,分明是你災(zāi)。
從前作過事,沒興一齊來。
(丑下)(凈在地喚)(末)客長,你相誤!
(凈)挨也!
相救。
(末)好!
你說一和,大開門都使不得!
(凈)我只會使雷棒。
(末)又骨自說。
苦!
兩人查里都把去了。
(凈)查里由閑,可惜一條短棒。
(末)隨身之寶。
你且起來。
(凈唱)【福州歌】伊奪擔(dān)去,我底行貨,都是川里買來底。
我妻我兒,家里望消息。
(合)雪兒又飛,今夜兩人在那里睡!
(末)【同前】它來打你,你不肯和順,好言告它去。
使槍使棒,一心逞雄威。
(合)擔(dān)兒把去,今夜兩人在那里睡!
(凈)【同前】朔風(fēng)又起,擔(dān)兒里,紙被襖兒盡劫去。
手兒腳兒,渾身悄如水。
(合)雪兒又飛,今夜兩人在那里睡!
(末)【同前】你莫打渠,苦必苦,廝打你每早先輸。
你腰我腰,沒錢又無米。
(合)擔(dān)兒把去,今夜兩個(gè)在那里睡!
(末白)下山轉(zhuǎn)去休。
(凈)上山去。
(末)上山做甚么?
(凈)沒擔(dān)空手人最好上山。
(末)卻來打諢。
下山去。
(凈)下山也好。
(末)如何?
(凈)下山去借一條棒,更相打一合。
(末)你使不得。
(凈)愿你長做小嘍啰,自有傍人奈汝何!
(末)百草怕霜霜怕日,惡人自有惡人磨。
(并下)第九出(生上唱)【七娘子】朔風(fēng)四野云垂地,向長空六花飛墜。
獨(dú)上高山,全無力氣,奔名奔利直如是。
(白)一陣風(fēng)來一陣沙,千山萬里沒人家。
可憐回首鄉(xiāng)關(guān)路,極目陰陰天一涯。
上山下山山復(fù)上,古木森森迷疊嶂。
山陰經(jīng)月雪難消,恰直今宵雪又降。
前山高處有人煙,喜得今宵一夜眠。
苦也更無存宿處,此身寄在阿誰邊。
(又唱)【普天樂】張協(xié)告蒼天,憐孤苦。
從小里蒙嚴(yán)父,教六藝通文通武,直欲更換門戶。
今應(yīng)舉天欲暮,大雪紛紛登山路,兩頭望更無宿處。
今夜若在此山,莫教協(xié)此身,遭遇狼虎。
(丑作強(qiáng)人出、伏在地上)(生白)怪風(fēng)一陣,有如裂帛之聲。
唯,猛獸業(yè)畜,不得無禮!
吾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丑起身)唯,漢子,吾乃一方壯士,此處強(qiáng)人。
便是官程,不放它下山;
若是車仗,豈容它空過。
汝生得貌如秀士,料想不是客家。
我且饒你一下鐵撾,留金珠買路!
(生叫)壯士:
(唱)【涼草蟲】姓張名協(xié),是川里居。
本是讀書輩,應(yīng)著科舉。
有些路途費(fèi),我日逐要支。
望憐念心全取,饒張協(xié),裹足一路來去。
(丑白)理會得飛娥投火,送過死來!
林浪里五十個(gè)大漢,休得要出來。
(生)苦,苦!
(丑)這是甚底?
(生)是刀。
(丑)這是甚底?
(生)是查。
(丑)這底?
(生)是棒。
(丑)看你要那個(gè)吃?
(生唱)【胡搗練】張協(xié)有些子,盤費(fèi)錢,怕一路欲支遣。
家又遠(yuǎn),望周全,望周全。
【同前】莫將去,念身上寒,況兼又無旅店。
時(shí)運(yùn)蹇,望君今,善眼相看!
(丑白)你到軟頑,剝了衣裳!
(生)告壯士,善眼相看,天色又寒。
(丑)金珠與我,萬事俱休。
稍稍稽遲,一查打殺了你!
(生唱)【同前】金珠有些子,做盤纏,返西川。
若要平分,把一半與,望周全!
(丑白)一半回過一壁打。
(生倒)(丑)一半金珠便放行,此山喚做萬人坑。
閻王注定三更死,不許留人到四更。
(丑下)(末作土地上唱)【臨江仙】裂帛一聲人叫喚,強(qiáng)人打倒公侯。
當(dāng)山土地淚雙流。
張解元,不合在它煙焰里,爭敢不低頭!
(叫)張解元醒!
(生唱)【糖多令】劫去我盤纏,皮肉打恁穿。
一身如水沒些綿。
今夜更無存宿處,我拼一命赴黃泉!
(末唱)【油核桃】君今勉強(qiáng)起,試聽呵:
獨(dú)自怎生經(jīng)過此,成災(zāi)禍?
(生)我怎知初托大,兩查一擊渾身破。
今宵大雪寒殺我。
(合)命蹇時(shí)乖撞著它,冤家要軃如何軃?
(生)【同前】今忽逢老者,下山呵。
宅居那里周全歇,宿一夜。
(末)問我時(shí)須說破,當(dāng)山土地吾親做。
憐伊現(xiàn)身說些介話。
(合同前)(末)【同前】今君轉(zhuǎn)下山,有一家。
朱門兩扇屋雖破,是鴛鴦瓦。
(生)又怎知它著我?
謝得尊神呵周全我,今宵免得心腸掛。
(合同前)(生)【同前】只得扶病起,下山呵。
尊神恁說協(xié)心下,略托大。
(末)草系門君解破,靠歇須有人溫顧。
不消慮及道如何過。
(合同前)(末白)唯,面來底甚人?
(生轉(zhuǎn)身看)(末)見子災(zāi)危扶取君,依然足下起祥云。
從空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羅地網(wǎng)人。
(末下)(生)感得圣道去也!
只得山根試叩門,滿空飛雪正紛紛。
洛陽無限花如錦,待我來時(shí)不遇春。
(生下)第十出(凈佐神出唱)【出墜子】特降祥云,為強(qiáng)人劫那路人。
路人是張協(xié)有佳名,桂籍之中有姓名。
今宵定沒宿處來扣門。
(白)吾住五雞山下,遠(yuǎn)近俱聞聲價(jià)。
顯圣八百余年,三度有些紙錢來燒化。
專管虎豹豺狼,又掌豆麥禾稼。
雞氣味知它如何?
豬羊肉那曾系掛。
祭吾時(shí)多是豆粽糍糕,陰空里一個(gè)鄉(xiāng)霸。
似泥神又似生神,唱得曲說得些話。
張協(xié)運(yùn)蹇被賊來驚吒,當(dāng)山土地?zé)o奈何,借此之處與它宿過一夜。
貧女回來必不容它,憑小圣說教希吒。
吾殿下善惡判官,顯一員到吾部下。
(末作判官出唱)【五方鬼】呼喝一聲,悄如雷鳴。
聽得元來,是吾尊神。
未知說著緣底事,召語直恁惡猙獰。
有何事殢人驚?
(凈)【同前】五雞山下,有一強(qiáng)人。
把張協(xié)盡劫,更沒分文。
又打一查皮肉破,此人有一舉登科分,科汝輩怎安穩(wěn)!
(末白)告尊神,如何商量?
(凈)移我供床與它打睡。
(末)又道錦被堆。
(凈)教它與貧女睡,極弗穩(wěn)便。
(末)也骨自曉人事。
(凈)紙爐里又腌臜,它來供床下睡。
小神思量:
外面門破弗好看,叫小鬼來,你兩個(gè)權(quán)化作兩片門。
(末)判官如何做門?
(凈)且叫小鬼來商量。
(末)小鬼在?
疾速過來!
(丑做小鬼出唱)【同前】吾是值日,小鬼甲頭。
也弗識肉,也弗識酒。
(凈)唯,汝口應(yīng)是沒量斗。
(末白)它吃了甚么?
(凈連唱)滿殿里個(gè)個(gè)都是口臭。
(末)告你莫說自家丑。
(凈白)狀元張協(xié),因被賊劫。
忽到此來,我心怏怏!
外面門兒,破得蹺蹊。
差你變作,不得稽遲!
(丑)獨(dú)自只作得一片門,那一片教誰做?
(凈)判官在左汝在右,各家縛了一只手。
有人到此忽扣門,兩人不得要開口。
(末)好似呆底。
(丑)告尊神,做殿門由閑,只怕人掇去做東司門。
(末)甚般薰頭。
(凈)來依貧女,縛住廟門。
開時(shí)要響,閉時(shí)要迷。
稍稍有違,各人十下鐵槌!
(丑)單是鐵槌,又著打釘。
(末)釘殺了你!
(凈)演一番看。
(末丑做門)(有介)(生出唱)【五供養(yǎng)】五雞山下,更沒人知我行藏。
衣裳剝?nèi)?,露痕傷?br>雪兒又下,朱戶閉景物慚惶。
來古廟試開取,投宿又何妨。
(又唱)(同前)尊神恁試聽:
念是成都府里才人。
張協(xié)徑住宸京,取功名。
經(jīng)過此山,強(qiáng)人把我金珠都劫盡。
又被傷皮肉欲投眠,是故特特啟朱門。
(凈)【同前】張丈我最靈。
(末)會話如何不靈!
(生揍)謝得尊神,特顯聰明!
(丑)朱門兩扇,開了又還扁。
(末)門如何便會作聲?
(凈白)張丈,你胡亂去供床下睡一宵。
(生接唱)謝得尊神!
(生白)幸然解得廟門開,痛苦饑寒塞滿懷。
今夜閉門屋里坐,應(yīng)沒禍從天上來。
(生下)(丑)你到無事,我到禍從天上來,(凈)低聲!
門也會說話。
(丑)低聲!
神也會唱曲。
(末)兩個(gè)都合著口!
(丑)兩個(gè)和你,莫是三人?
(末)必有我?guī)煛?br>(凈)怕貧女歸來,才說話貧女便驚了。
若還轉(zhuǎn)去李大公家,又成利害!
都與我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
(末)貧女歸還雅靜著。
(凈)拄了門,待貧女歸來自敲嬉。
(末)低言!
(丑)都低聲!
(旦上唱)【新水令】朔風(fēng)凜冽云垂地,見長空六花飛墜。
踏雪歸來也,仗一點(diǎn)燈兒,伴岑寂。
(白)作事不取知,必定沒前程。
甚人來擅開我廟門?
今日不是牙盤日,里頭都拄了。
(叫)開門!
(打丑背)(丑)蓬,蓬,蓬!
(末)恰好打著二更。
(旦叫)開門!
(重打丑背)(丑叫)換手打那一邊也得!
(末)合口!
(旦唱)【江兒水】甚人入奴廟里,把門到拄?
(丑白)弗大過拄。
(末)想你夫主倒拄。
(旦連唱)教奴獨(dú)立在雪兒里,淅淅朔風(fēng)似刀割體,渾身如脫在那江兒水。
甚人來投此處?
早早開門,莫教奴家立地。
(旦打丑背叫)開門,開門!
(丑喚聲)(末)如何甚地響?
(丑)門喚腔。
(生上唱)【同前】路人無眠也,投此處宿。
開門怕風(fēng)透了人難睡。
(移拄門開)(丑)泓!
(末)又來。
(丑揍)此是劫賊劫它去。
(末)不干你事!
(丑)道我是門神也不知。
(生湊)衣裳剝盡身如水。
(凈)判官和著小鬼,收拾威光,且來此處立地。
(末白)都由你。
(丑)大王曉事,外面寒冷,教來里面立地。
(末)不似暖閣。
(旦)告尊神:
奴家要問它仔細(xì),望收拾威光。
(凈)上頭便不要我在它面前立地。
(末)且尊重歇子。
(丑)今夜弓人一邊使竹拄,一邊大拳槌。
(末)強(qiáng)似去爭交。
(凈)兩片門兒入廟堂。
(丑)問它仔細(xì)不相妨。
(末)勸君自掃門前雪。
(合)休管它人屋上霜。
(末凈丑下)(旦唱)【搗練子】君還是,往何方?
不知怎地有痕傷?
見著伊妾斷腸。
(生唱)【鎖南枝】張協(xié)本,是秀才,成都府人因鄉(xiāng)薦。
赍裹足欲往宸京,奈何程途遠(yuǎn)。
(旦)莫是登,此處山,號五磯,被人騙?
(生)【同樣換頭】因登此山上,強(qiáng)人衣虎皮。
把協(xié)劫掠薄賤,一查打得皮肉,破損鮮血滿。
今到此,忽遇伊。
未審誰,想憐念!
(旦)【同前】奴家世,本富室,只因水火家不易。
年幼間父母俱亡,又沒兄和弟。
居此廟,五七年。
又遇君,恁狼狽。
(生)【同前換頭】平日在家里,須讀古圣書。
這般雪兒才下,多是飲著羊羔,淺淺斟綠蟻。
或賦詩,或探梅。
又怎知,這滋味!
(旦)【同前】君休要,舉那時(shí),目前是物不如意。
衣又沒被席全無,盡出不得已。
君口食,奴自供。
要睡時(shí),先自睡。
(生)【同前換頭】張協(xié)且安置,明朝定未起。
遍身虛浮赤腫,今夜紙爐里彎跧,軃它風(fēng)雨至。
(旦)奴進(jìn)君,些子粥。
更與君,舊紙被。
(生白)衣食全無眼下憂,誰知今日禍臨頭!
(旦)愁人莫向愁人說。
(合)說與愁人輾轉(zhuǎn)愁。
(并下)第十一出(末作李大公出唱)【豆葉黃】瑞雪紛紛,便覺豐登。
感得吾皇,一人有慶。
(凈作李大婆接唱)亞公,早晨燒香謝神明,惟愿兩口兒夫妻,頭白牙黃免得短寧。
(末白)命字,末沒一個(gè)是。
(凈)亞公,我住五磯山下七八十年,見了幾家成敗。
不知我屋里長長亢大麥飯,長長吃大芋羹。
(末)又道珍羞百味。
我且問你:
你見誰家成?。?br>(凈)且如那貧女,屋里姓王,喚做王有錢。
只因父母喪亡,水火盜賊,害了家計(jì)。
如今只留得個(gè)女孩兒,在古廟中做種。
你個(gè)老賊,全不知慚羞!
(末)你有甚慚愧?
(凈)我屋里也有錢。
(末)你又幾錢!
(凈)我如何沒錢?
我前日賣一個(gè)豬,又賣三只雞,又賣八斤芋,一藍(lán)大荸薺。
(末)是你有錢,珠子王員外!
(凈)可知!
我屋里有錢,屋外有田,屋后有園,屋傍有船,屋上有天。
(末)巧算。
(凈)手里有拳。
(末)我有模樣兒。
你適來說貧女則甚?
(凈唱)【忒忒令】每常問緝麻做布,那貧女趕得些功夫。
幾日來雪下,你全不相顧。
叫小二來送:
一瓶酒,一方米,一塊豆腐。
(末白)莫與它,莫與它。
(凈)老畜生,你怎地了不得!
(末)我怕它吃了口腥臭。
(凈)肚饑米做飯,渴把腐煮羹,寒便吃酒,那得會口腥臭!
(末)我也知得了。
你叫小二過來。
(凈叫)小二,小二!
(丑作小二出唱)【同前】你閑時(shí)叫小二便走。
(末白)如何?
(丑連唱)今日是事卻都休。
(末)你好會懶!
(丑連唱)嫩雞一只,一瓶濁酒。
我也不買油,不擔(dān)水,不討菜,也不去看牛。
(末白)休,休,你今日也不須吃飯!
(丑)不容我吃飯,我自去煮芋粥吃。
(凈)孩兒,也把一碗與娘。
(末)這一對不虧了口。
(末凈合唱)【同前】大雪下渾身都似冰,我雙雙底早尋思貧女。
有時(shí)央靠,它緝麻苧。
有些豆腐,些兒酒,些兒米,教孩兒送與。
(丑白)送與個(gè)貧女賤人,我不去。
(末凈)你罵它則甚?
(丑)我怪它!
(末凈)因甚怪它?
(丑)我一番見它在廟前立地,我便問它:
貧女姐姐,你又恁地孤孤單單,我恁地白白凈凈底……(末)只是嘴烏。
(丑)你不然胡亂嫁與我。
那個(gè)丫頭到罵我,欺我是小孩兒。
(末)明年恰好四十歲。
(丑)四十一歲。
(末)我知得了。
(凈)也好,也好。
它若有這一項(xiàng),我自與孩兒討個(gè)新婦。
(末)甚物事?
(凈)它須未打得滴水。
(末)你且與我斟酌。
(凈)孩兒,看娘面,送與它。
(丑)我只是不去。
(末)亞婆,我有道禮。
你只說道:
改日娘自討與你做老婆,它便擔(dān)去。
(凈)說得是。
(叫)孩兒,你且送與它,改日娘做衣服打扮你,自討與你做老婆。
(丑)亞娘,定定與小二討做老婆。
(末)不嫁你田莊。
(凈)來,來。
我去討米和酒并豆腐,斷送你去。
(丑)我得老婆便去。
(末)且是快當(dāng)。
你去再三傳語表娘心。
(丑)只怕前村雪又深。
(凈)此雪應(yīng)須還得下。
(合)果然勝似岳陽金。
(并下)第十二出(生上唱)【酷相思】父母家鄉(xiāng)知幾里,怎知道兒狼狽!
(旦上接)早聽得君家長吁氣,亦帶累奴垂淚。
(生唱)【獅子序】張協(xié)恨時(shí)未至,居家出路,長是不利。
(旦)不在疏狂惟在自守己,看造物何如。
(生)張協(xié)只仗托詩書。
(旦)奴家惟憑針指。
(合)逆來順受,須有通時(shí)。
(旦)【同前換頭】愚意:
誰無禍當(dāng)自遣,將息身上,沒事商議。
(生)眼下里衣單又值雪,況肚中饑餒。
(旦)粥食奴旦夕供些。
(生)衣裳身上藍(lán)縷。
(合)胡亂度日,別有區(qū)處。
(生)【同前換頭】聽啟:
自來不識恁底,平日我衣冠濟(jì)濟(jì)。
(旦)沒奈何風(fēng)云際會時(shí),應(yīng)是勝如今日。
(生)沒盤纏怎生得去?
(旦)休煩惱須待時(shí)至。
(合)常言道好事,不在忙里。
(旦)【同前換頭】奴覷:
著君家貌美,須有個(gè)荷衣著體。
(生)深謝得娘子恁地說,卻又怎忘恩義。
(旦)奴供備糲食粗衣。
(生)協(xié)感戴此心此意。
(合)前生料得,曾共結(jié)會。
(旦白)甚人來?
(丑作小二挑擔(dān)出唱)【字字雙】一石兩石米和谷,也一擔(dān)擔(dān)。
兩桶三桶臭物事,也一擔(dān)擔(dān)。
四把五把大櫪柴,也一擔(dān)擔(dān)。
豆腐一頭酒一頭,也一擔(dān)擔(dān)。
(旦白)小二哥,大雪下你來則甚?
(丑唱)【雙勸酒】阿爹阿娘,教我傳語:
些兒酒米,擔(dān)來與你。
要時(shí)你便留住,不要我便將去。
(旦白)甚感大公大婆:
見這般雪兒下,教你送來與我,我如何不要!
(丑放下)貧女姐喏!
(旦)小二哥,解元在此,著個(gè)拜揖。
(丑揖)(生)小哥是誰家令嗣?
(丑)小哥?
我是大哥,今年四十一歲了!
(旦)這是李大公令嗣。
(丑)貧女姐,這貧哥那里???
(旦)小二哥,莫恁地說。
(生)娘子,張協(xié)身上疼,且入里面去。
(旦)解元,你去西廊,胡亂吃些子飯了,睡休。
(丑)兩人說話恁和同,正是天生窮合窮。
(生)今日得君提掇起,免教身在污泥中。
(生下)(丑)這貧哥是誰?
(旦)小二哥,它是好人,莫要傷觸它。
(丑)你叫做貧女,它叫做貧哥。
(旦)它是秀才,因過五磯山,被強(qiáng)人劫了,如今特來我廟中安下。
一來雪兒正下,二來身上查痕未好,好時(shí)自來叫取大公大婆。
(丑)我有些好事向你說。
(笑)(旦)小二哥,有甚事?
(丑)我有……(笑)(旦笑)且說。
(丑有介)(旦)有甚事,如何不說(丑笑)我要說,又怕你打我。
(旦)我不打你,你自說。
(丑)我便說。
(旦)你說。
(丑)我爹和娘要教你與我做老婆。
(旦)教你來與我……?
(丑)教你來與我做老婆。
(旦唾)打脊!
不曉事底呆子,來傷觸人。
打個(gè)貧胎!
(打丑)(丑叫)好也!
保甲,打老公!
老婆打老公!
(旦)作怪!
我嫁你!
看牛骨自不中,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丑)我像鬼!
鬼頭發(fā)須紅。
(旦)口邊乳腥未斷,頭上胎發(fā)猶存,到來出言道語。
(丑唾)丫頭兒胎發(fā)恁地長,你沒我屋中,自餓殺了你!
(旦)我去說與你爹娘。
(丑扯旦)莫去說,饒我!
老婆。
(旦)你卻又驚。
(末上)劍誅無義漢,金贈有恩人。
我教孩兒送些物事來,怎地不見歸,自在這里廝吵,如何!
(旦唱)【朱奴兒】奴感謝公婆恁地,大雪下托物來相惠。
又感哥哥冒雪至,出言語話忒無知。
你只道,沒這樣兒。
怎敢要與奴為夫婿!
(末)小娘子:
【同前】適來它不擔(dān)那酒米,我婆遂撩撥它說與,改日娘行與你娶貧女。
它歡喜冒雪擔(dān)至。
你莫道,沒這樣兒。
苦欺它道沒張志!
(丑白)爹爹,它欺我,我說與你。
(旦)你說甚底?
(丑唱)【同前】我適來擔(dān)至廟前,見一個(gè)苦胎與它廝纏。
口里唱個(gè)囄嗹啰嗹,把小二便來薄賤。
你只道,沒這樣兒。
甚人做得人宅眷?
(末白)回光返照歇子。
(叫)娘子,這是甚人?
(旦)雪還不下,大公憐處也自知了。
成都府有一秀才,欲往京城赴試。
到這五磯山,被賊打一鐵查,劫了罄盡。
身上沒衣,口中沒食,瘡痕沒藥醫(yī),歸去沒盤纏,夜間又無被蓋,廟里又難安歇。
恰才問它仔細(xì),令嗣送酒米來。
(丑)個(gè)丫頭到官司,直是會供狀。
我便是著響個(gè)。
(末)你只是沒道理。
孩兒,你先歸去。
(丑)我歸去說與亞娘,不要你做老婆。
(末)它不煩惱。
(丑)你莫欺我,第一會讀《蒙求》,第二會看水牛。
(末)照管吃跌。
(丑)自有釣魚處,不在淺灘頭。
(下)(旦叫)張解元,大公在此,扶痛出來相叫則個(gè)。
(生上唱)【夏云峰】展愁眉,舒病眼,勉強(qiáng)徐步廊西。
(旦)張丈秀才且與,大公施禮。
(末)久聞清德,不探知,不及前詣。
(生)正雪,張協(xié)在病中,那值逆旅。
(末唱)【賀筵開】老夫年老腳衰,近日不出外,故不探知。
(旦)那更雨雪,紛紛恁作威,此處不曾得暫離。
(生)張協(xié)因被狂人劫,打一查長淚垂。
(旦末)君想是少些個(gè)衣,自覺寒多形恁底。
(生)【同前】娘行老丈恁底言語,先世曾結(jié)會,似親故知。
(旦)我公休與婆知,種些善基,有舊底衣服把贈與(末)兀底老漢有粗道服,贈君家須著取。
(生旦)深感謝我公恁底!
且得遮卻血污衣。
(末白)老漢然雖是個(gè)村肐落里人,稍通得些個(gè)人事。
平日里終不成跪拜底與它一貫,唱喏底與它五百,沒這般話頭。
只是架上沒你衣,我衣;
懷中沒你錢,我錢。
(生)足知公公大度。
(旦)奴家在此廟中,獎(jiǎng)傍六七年,不得公公叫喚,誰來管你!
(生)謝荷公公!
張協(xié)人非土木,必有報(bào)謝之期。
(末)老漢且歸。
衣裳著取抵寒威。
(旦)不靠公公又靠誰!
(生)萬事到頭終有報(bào)。
(合)只爭來速與來遲。
(并下)第十三出(后作勝花出唱)【金錢子】桃杏儀容,不覺又年笄歲。
畫堂中隨它伴侶,聽這別院笙歌,管弦聲沸。
驀忽心閑,小樓東欄桿鎮(zhèn)倚。
(又唱)【賞宮花序】勝花女,四時(shí)中,心下沒事縈系。
除非上苑隨趁,度芳菲歡會。
思之,論梳妝和針指,怎曉得!
仗托云鬟粉面,使婢隨侍。
臨鸞照時(shí),那飾容都是它輩承直。
【同前換頭】白日,笑語長是,樂春臺則劇。
情和富豪家,人中最貴最第一。
感得,吾皇時(shí)召,身赴瑤池。
春去夏月芰荷,香鎮(zhèn)拂鼻。
小舟時(shí)泛,知菱歌游戲。
【前同換頭】秋至,采樓高,龍山聳月正輝。
宴著紅裙,終夜一任眠遲。
冬季賞雪,膽瓶簪梅數(shù)枝。
暖閣團(tuán)坐,飲羊羔風(fēng)味。
須知富貴,自然嬌艷,有不搽紅粉也相宜。
(白)自古道:
荊人不貴玉,蛟人不貴珠。
出乎富貴之家,皆不知此身之樂。
奴家爹爹王德用,身為宰執(zhí),名號黑王。
媽媽兩國夫人劉氏,知它享了多少榮華,受了多少富貴。
家父當(dāng)朝號赫王,幾番宣喚也宮妝。
莫教轉(zhuǎn)面一回顧,真?zhèn)€三十六宮無粉光。
(下) 第十四出(生上唱)【薄媚令】愁多怨極,歷盡萬千滋味。
幸?guī)兹丈戆裁鈶]。
(旦上接)聽得旁來,無事使奴暗喜。
(合)又值那雪晴雨霽。
(生唱)【紅衫兒】獨(dú)步廊西魂欲斷,自覺孤凄,奈眼前盡成怨憶。
(旦)此處村僻荒羌,那人煙最稀。
早晚奴獨(dú)坐獨(dú)行,便過得。
(生)【同前換頭】才到黃昏至,虎嘯猿啼起。
論娘行恁嬌媚,何不嫁個(gè)良婿?
(旦)孰敢癡迷!
貌丑猶過一壁,奈身無寸縷。
況兼親戚俱無,誰來管你?
(生)【同前換頭】算來張協(xié)病,相將漸效可。
雖然恁地,歸猶未得。
娘子無夫協(xié)無歸,好共成比翼。
飽學(xué)在肚里,異日風(fēng)去際,身定到鳳凰池,一舉登科,強(qiáng)在廟里。
帶汝歸到吾鄉(xiāng),真?zhèn)€好哩!
(旦)【同前換頭】你好不度己!
你好忒容易!
這言語甚張志?
還嫁汝好殢人疑,惹人非。
奴似水澈底澄清,沒纖毫點(diǎn)翳。
請君目即出門,休在這里!
(下)(末出唱)【賺】我且問伊:
進(jìn)人以禮、退人以禮。
(凈出接)我貧女,緣何揾淚疾走出去?
(生)告婆知:
念協(xié)歸鄉(xiāng)猶未得,它又無夫協(xié)獨(dú)自底。
我著言語扣它,它揾著淚,將人罵詈。
(末)【同前】我婆扯??!
(凈)秀才說話蹺蹊,不要時(shí),我做個(gè)說合底?
請它歸,著些言語說化伊。
(末)我婆要與你說作一對兒。
(生)仗托公公做主意。
(凈叫旦出)且休要怒起,你歸來說個(gè)仔細(xì)。
(旦)聽奴咨啟:
【金蓮子】廟門閉,個(gè)開留此處。
你沒話計(jì),我周全你。
好不傍道理!
(末凈)驀忽地恁說,他便漾出去。
(生)【同前換頭】卑人此住無所倚,幸然娘子沒夫婿。
(凈)你說得是。
我公婆看時(shí),精神恁磊落,一對好夫妻。
(旦唱)【醉太平】明日恁地,神前拜跪。
神還許妾嫁君時(shí),覓一個(gè)圣杯。
(生)娘行恁說有些兒意。
(末)不消得我每為媒主。
(凈)公公,你出個(gè)豬頭祭土地。
(合)有緣時(shí)賀喜。
(末)【尾聲】只此一言是的實(shí)。
(凈)婆婆勸你休走智。
(生)我異日風(fēng)云際會時(shí)。
(凈白)明日公公辦些福物,(笑)婆婆辦一張口兒。
(笑)(末)只會口童相。
你笑甚底?
(凈)做媒須著辦幾面笑。
(末)你也忒笑。
(凈)莫怪說:
好對夫妻只是窮,媒人盡在不言中。
(生)有緣千里能相會,(合)無緣對面不相逢。
(并下)第十五出(外妝夫人出唱)【女冠子】位遷極品,簪纓勢象板派。
家傳詩禮,門排朱紫。
更兼親戚,盡皆豪邁。
當(dāng)朝為宰執(zhí),一女笄年,未及婚嫁。
這些兒愁悶,鎮(zhèn)在心頭,無緣可解。
(又唱)【鶴沖天】沉吟一和,猛省孩兒事未員。
裊娜巧身材,桃腮和杏臉。
每日把珠翠若神女貌,玉女面。
百事盡皆能,試看它能寫染,強(qiáng)一京好宅眷。
【同前】年當(dāng)笄歲,感得吾皇數(shù)次宣。
著個(gè)好姻緣,除非是狀元。
若招附馬也不辱貌,不偏綰,榮耀兩俱全。
試看今歲里,必有個(gè)好姻眷。
【白】我底女孩兒,它爹爹是當(dāng)朝宰執(zhí),媽媽是兩國夫人,終不成不求得一個(gè)好姻緣。
除非嫁個(gè)讀書人,不問簪纓不問貧。
但愿五湖風(fēng)月在,不愁無處下絲綸(下)第十六出(凈做神出唱)【剔銀燈】吾血食一方卻最靈,百余歲都說我感應(yīng)。
年年祭戶,見沒節(jié)病。
獻(xiàn)四五碟芝麻糖餅,一陌兩陌紙錢,如何會通靈顯圣。
(白)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吾聞張協(xié)乃清朝舉子,帝國相儒。
欲要貧女做結(jié)發(fā)夫妻。
(笑)有小圣底萬事俱休,沒小圣底我日多年。
五雞山上一個(gè)大王,劃地與人做鴨,到叫作鴨精大王。
(末出唱)。
【大影戲】今日設(shè)個(gè)幾案,(喏)些兒事要相干。
(凈白)相干,莫是空口來問我?
(末)且聽下文:
(唱)靠歇子有個(gè)豬頭至。
(凈笑指末白)餓老雅喜歡!
(唱)斟些酒食須教滿。
(末)怕張協(xié)貧女討校柸。
是它夫妻,是它姻緣,千萬宛轉(zhuǎn)。
(凈)有豬頭,看豬面看狗面。
(丑和小二出唱)【縷縷金】亞爹不曾見,一個(gè)大豬頭。
移時(shí)還祭了,我便搶將走。
(末)靠歇兩個(gè)成親后,須要吃酒。
(凈)尊神等候許多時(shí),如何恁生?
(末白)你好急性!
請解元和娘子出來。
(凈)斟酒!
(末)且未好。
(生上唱)【思園春】你要休時(shí)我未休。
(凈)早來吾殿下吃豬頭。
(旦出)靈杯不許后,教我怎生留!
(生)漾人葫蘆水上游,葫蘆兒沉后我共伊休。
(凈白)你與小圣都一般,又弗是飽,又弗是暖。
(末)門里有君子。
解元和娘子,敬神如神在,聽老漢請神。
(丑)亞爹,我瀉酒。
(末)且未好,待我請神了。
(凈)胡亂早瀉酒。
(末)合著口。
(丑)亞爹早請神,我要肉吃!
(末)不虧了口。
我那神道威!
(凈睜眼作威)(丑)怎比馬明王?
(末喏)香煙才起。
(凈)酒瀉在盞里。
(末)小二聽得?
(丑)神要斟酒。
(凈應(yīng))(末)香煙馥郁。
(凈)盞中欠塊肉。
(丑)偷吃一半。
(末)如何?
小二。
(丑)神道不吃肥個(gè)。
(凈唱)肥個(gè)我不嫌,精個(gè)我最忺。
從頭至腳板,件件味都甜。
(末)我個(gè)神道靈。
(凈)可知道靈!
(末)廟祝甚年會肥?
(凈偷酒肉、有介)(末)請解元禱禍。
(生唱)【菊花新】靈神聽啟:
成都府住,奈張協(xié)自幼攻書。
因往宸京,路途里被劫取。
有裹足之費(fèi),盡劫將去,一查打倒,冒瑞雪投入神祠里。
睡不穩(wěn),牽惹無限不如意。
忽逢貧女又沒夫,協(xié)無妻,見欲成姻契。
獻(xiàn)神綠蟻。
(末白)下馬當(dāng)風(fēng),酒當(dāng)初獻(xiàn)。
小二瀉酒。
(丑)瀉酒了。
(末)未曾瀉,如何說瀉酒了?
你直恁不志誠!
(打丑介)(丑)亞爹,我瀉酒了。
(末)低聲!
再瀉酒。
(丑哭)(末)甚聲顙!
(凈)沒肉。
(丑應(yīng))(末)沒肉也應(yīng)。
(丑瀉酒)(凈又偷吃)(末)請娘子禱祝。
(旦唱)【后袞】妾身年少里,父母俱傾棄,在神廟六七年長獨(dú)睡。
論云說雨,怎曉得,這言語?
偶遇它張協(xié),要為夫婿。
神還靈異,賜照柸許妾同連理。
若不是匆匆分散無終始。
不知如何?
但默默意如癡。
更滿斟一盞,獻(xiàn)神綠蟻。
(末白)一盞既斟,酒當(dāng)亞獻(xiàn)。
酒又不瀉,打這罔兩!
(丑)亞爹,酒瀉了,你莫打。
我口邊不濕,畢竟是神吃了。
這回主張看。
(末)也好。
你更瀉酒。
(丑唱)【歇拍】哽咽無言淚暗試,瀉酒時(shí)又沒人吃。
鸚鵡杯深,漸迤邐,斷涓滴。
(凈偷酒)(末捉唱)見得神靈異,兩頭都是。
(凈)殷勤來獻(xiàn),謝你們?nèi)I(xiàn)都不吃。
(末白)猶骨不吃。
(凈揍)張協(xié)是貧女姻緣,皆宿契,今生重會。
向繡幄,效魚水。
許綰同心結(jié),永諧連理。
(生旦合唱)【終袞】似鸞鳳和鳴,相應(yīng)青云際。
效鶼鶼比翼,鴛鴦雙雙戲。
相憐相愛,拼盡老,與偎隨。
待把伊,托在心兒里。
(末)神歌鬼舞,況我們村落皆歡喜,愿廝守終久于飛。
(合)身赴月宮折桂枝,已兩兩同歡會,這些滋味美。
(凈白)兩個(gè)已成姻眷。
(末)是也。
(凈)土地宜歸后殿。
(末)大王回云也。
(凈)我去討那夫人。
(末)則甚底?
(凈)各自排個(gè)筵席。
(末)又要吃。
(凈)三獻(xiàn),三獻(xiàn),酒肉不曾見面。
(末)只說吃底。
(凈下)(丑)我去切肉來。
(末)我討你娘來。
(生旦)謝得全取兩成雙。
(丑)我討盤來你討娘。
(末)今日歡娛嫌夜短。
(合)閑時(shí)寂寞恨更長。
(末丑下)(旦唱)【添字賽紅娘】先來是奴心兒里悶,驀撞見伊。
姻緣怎知,君家共成連理枝,共成鸞鳳飛。
(合)愿得百歲鎮(zhèn)同諧,渾不暫離。
(生)【同前】榮辱算來是前生定,只得守己。
儒冠未必將人誤,我直恁底,誤我百年虧。
(合)愿得一躍過龍門,榮歸故里。
(旦)【同前】貧窮困苦誰知道,雙眉暫舒。
君須異日,休得要忘卻奴厚期,忘卻來廟里。
(合)愿得相看鎮(zhèn)長恁,如魚似水。
(生)【同前】詩書禮樂曾諳歷,我敢負(fù)伊!
伊我放心,不須要慮及辜我妻,慮及辜負(fù)伊。
(合)愿得前意鎮(zhèn)如初,團(tuán)圓到底。
(生旦白)相煩李大公!
兀底早來。
(丑出唱)【賽紅娘】先來小生心兒悶,見貧女又嫁。
(末出接)三分似人,休得要言語詐。
(丑)靠歇吃教醉醺醺,我方才罵它。
(末白)你罵它,照管我打你!
(生)大婆來否?
(末)大婆來了。
(旦)大婆赤腳來。
(凈挈鞋出唱)【同前】先來是我腳兒小,步三寸蓮。
(末白)一尺三寸。
(凈揍)一個(gè)水穴,闊三尺橫在廟前。
(末白)是有一個(gè)水穴。
(凈揍)被我脫下繡鞋兒,自作度船。
(末白)教誰來撐住你?
(凈)著了鞋,頂禮神道萬福!
(生)凡事仰賴婆婆主盟,周全我夫妻兩口。
(凈)賀喜,拜拜!
(旦)謝得公公婆婆!
(丑)我自歸去!
(末)怎地歸去?
(丑)叵耐它添兩字也得。
(生)甚字?
(丑)謝得公公婆婆哥哥,多少是好。
(末)你好生受!
(凈)亞公,今日慶暖酒,也不問清,也不問濁,坐須要凳,盤須要卓。
(末)這里有甚凳卓?
(凈)特特喚做慶暖,如何無凳卓!
叫小二來,它做卓。
(末)也好。
(凈)孩兒,想你好似……。
(丑)好似甚么?
好似個(gè)新郎。
(末)也好。
(凈)孩兒,想你好似……。
(丑)好似甚么?
好似個(gè)新郎。
(末)甚般斂道!
你好似一只卓子。
(丑)我是人,教我做卓子。
(凈)我討果子與你吃。
(末)我討酒與你吃。
(丑)我做。
(末)慷慨!
(丑)吃酒便討酒來。
(末)可知。
(丑)吃肉便討肉來。
(末)可知。
(丑)我才叫你,便是我肚饑。
(末)我知了,只管吩咐你做卓。
(丑吊身)(生)公公,去那里討卓來了?
(丑)是我做。
(末)你低聲!
(安盤在丑背上、凈執(zhí)杯、旦執(zhí)瓶、丑偷吃、有介)(生唱)【排歌】張協(xié)謝,公婆至!
感疊疊蒙周庇。
(旦)從年少得濟(jì)惠,到今日成姻契。
(丑白)亞爹。
(末)且與我低聲!
(丑)肚餓腰又疼!
(末)贈幾貼風(fēng)藥與你吃。
(凈揍)五百年前,已曾注記,我今日來攛掇你。
(丑又偷吃)(末凈合)勸君一盞莫辭推,愿你夫妻諧百歲。
(旦白)到口。
(接唱)奴家勸,婆綠蟻。
也拚個(gè)醺醺醉。
(生)協(xié)多謝,蒙賜惠,怎忘得恩和義。
(末)【同前】兩口從今日,自當(dāng)愛惜,詩書自當(dāng)記得。
(凈)你對夫妻,且恁底奇,哉對夫妻直恁底。
(末白)知己知彼。
(丑接唱)做卓度,腰屈又頭低。
有酒把一盞,與卓子吃。
(末白)你低聲!
(旦唱)【紅繡鞋】小二在何處說話?
(丑)在卓下。
(凈)婆婆討卓來看,甚希姹!
(丑起身)(凈問)卓那里去了?
(丑接唱)告我娘那卓子,人借去了。
(末問)借去做甚么?
(丑接)做功果,道潔凈,使著它。
(末白)那些個(gè)潔凈!
(生旦唱)【刮鼓令】今夜盡歡。
(凈)我吃酒須教滿。
(丑)我每吃得十來碗,敢一掃吃盡盤。
(末)娘兒兩個(gè)忒熱亂。
(生旦)一村只有君過門。
(合)前生已結(jié)今生分。
通宵里飲芳樽,通宵里飲芳樽。
(生旦白)謝荷公婆,又成聒擾!
(末凈)且圓安樂,胡亂度日。
(生)相看幾日去京華。
(凈)未好尋思漾了它。
(末)休戀故鄉(xiāng)生處好。
(合)受恩深處便為安。
(并下)第十七出(外出唱)【風(fēng)入松】東風(fēng)習(xí)習(xí)破宮桃,殘雪才消。
柳芽窣地拖金色。
(后出接)余深沉庭院蕭條。
迤邐燒燈過后,園林一景如描。
(外唱)【祝英臺近】畫堂深,人悄悄,春入杏花梢。
膏雨弄晴,蝶粉蜂黃,相傍養(yǎng)花時(shí)候。
(后)碧藻,翠荇水底牽風(fēng),魚游池沼。
(合)畫欄邊,來往游人嬉笑。
(外)【同前換頭】時(shí)到,粉墻低,曲徑窈,一段景偏好。
小院邃亭,一蔟神仙,珠翠鎮(zhèn)相圍繞。
(后)聽道,賣花聲過橋西,奇葩爭巧。
(合)亂鶯啼,遷著喬林聲鬧。
(外)【同前換頭】清曉,侍婢不惜千金,相呼斗百草。
遺珥墜簪,(合)蹙著千秋,不禁笑語聲高。
(后)夭桃,遍開渾若燒空,雛禽時(shí)叫。
睹景處,覺得奴心煩惱。
(外)【同前換頭】失笑,我女休得閑愁,寬取汝懷抱。
好事怎匆?
今歲賢良,須是選個(gè)年少。
(后)焦躁,此心非為求親,容奴咨告:
(合)為傷取,容光將老。
(外白)男便當(dāng)婚,女便當(dāng)嫁。
今年卻是春選之年,媽媽與你選個(gè)有才有貌底官人,共成姻契。
(后)深感媽媽!
(外)止圖才學(xué)有佳名。
(后)不擇貧寒事便成。
(外)無限朱門生餓莩。
(合)幾多白屋出公卿。
(并下)第十八出(生出唱)【水調(diào)歌頭】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前程事業(yè),豈期中路惹災(zāi)迍。
近日須諧貧女,未是吾儒活計(jì),依舊困其身。
爭如投上國,赴舉奪魁名。
(旦出唱)【荷葉鋪水面】才郎到此處時(shí),奴家正生憐念心。
雪若晴,君家定著出廟門。
(合)誰知先世,已曾結(jié)定。
恁困窮,何時(shí)免得日系縈。
(生)。
【同前】張協(xié)到感我妻,同諧已約百歲期。
困此間,不惹上國奪桂枝。
(合)身榮那時(shí),也爭得氣。
沒裹足,如何便得身會起?
(旦唱)【孝順歌】怒愁悶,又遇君,思之兩口直恁貧。
君家又無人,奴家又無親,全沒救兵。
去則依然,奴還孤冷。
(合)怎得盤纏,盤纏到得宸京。
(生)【同前換頭】協(xié)今去也,何時(shí)遂此情?
亦欲耀家庭,亦欲要身榮。
亦欲愿你,愿你時(shí)來,大得一命。
(合)共樂歡諧,歡諧共樂平生。
(旦)【同前】奴只得,往廟前,借取大公些個(gè)典。
與奴做盤纏,又欲買些絹,妝些舊綿。
又恐春寒,衣衫不辦。
辦與衣衫,一路免得身寒。
(生)【同前換頭】望娘子借與,娘子便去說。
前途怕錢欠,中途怕錢慳,錢誰與添?
更望娘行,多方宛轉(zhuǎn)。
(合)宛轉(zhuǎn)些添,回來自當(dāng)償還。
(旦白)大樹之下,草不沾霜。
奴家求庇于李大公大婆,莊家有甚出豁?
(生)還借得些子典,多則濟(jì)事,少則不濟(jì)事。
(旦)奴曉得。
李大婆每常問忺要頭發(fā)做頭髭,只怕我家割舍不得。
若去頂上團(tuán)團(tuán)剪些兒子與它,看奴家要幾錢,不到不得。
(生)如此卻好。
(旦)莊家本性自來慳。
(生)不算盤纏要往還。
(旦)信道上山擒虎易。
(合)方知開口告人難。
(并下)第十九出(末出白)久雨初晴隴麥肥,大公新洗白麻衣,梧桐角響炊煙起,桑柘芽長戴勝飛。
老夫聞得那張解元漾了渾家,要去赴試。
是和不是,問取我婆則個(gè)(凈出唱)【麻婆子】二月春光好,秧針細(xì)細(xì)抽。
有時(shí)移步出田頭,蝌蚪要無數(shù)水中游。
婆婆傍前撈一碗,急忙去買油。
(末白)買油作甚么用?
(凈)買三十錢麻油,把蝌蚪兒煎了,吃大麥飯。
(末)且是惡心!
(凈)惡心便吃白梅。
(末)能吃能解。
婆婆,你知件事?
那張解元要去赴試。
(凈)貧女終不成也去。
(末)它如何去得?
兀底早來。
(旦出唱)【尹令】它命又合孤令,奴家又合孤令。
方得二月安靜,教奴又成愁悶。
(末凈)聞伊丈夫,今直欲到帝京。
(末)【同前】它又更沒活路,你又更沒親故,盤纏怎生區(qū)處?
(凈面看別處)(末抽轉(zhuǎn))你也轉(zhuǎn)來廝覷。
(旦)如今去時(shí),沒裹足怎對付?
(凈)【同前】欲去在伊兩個(gè),不去在伊兩個(gè)。
說與我每一和,又說與我公一和。
(末旦)如今來,只得又靠我婆。
(凈)它說靠我尤閑,你也說靠我。
(末)不似像底交椅。
(旦)河狹水緊,人急計(jì)生。
張解元是讀書人,既得婆婆周全,望所賜周全。
求人須求大丈夫。
(末)濟(jì)人須濟(jì)急時(shí)無。
(凈笑)你問一切人:
我擦胭抹粉,著裙系衫,我是大丈夫?
怕那老畜生有錢!
(末)人來投人,鳥來投林。
你有甚錢,把些子借它。
(凈)明人不作暗事,你要得幾錢?
(旦)要得百來貫錢。
(凈)苦!
和你爹娘七代都賣與。
(末)胡亂搜尋,看得幾錢,把借它。
那張解元還得個(gè)綠衫上身時(shí),終不成忘了貧女。
(旦)貧女終不成忘了大公大婆。
(凈)亞公,你去措置十貫五貫借它。
(末)說得是。
(凈)不是我自夸,我那箱里真?zhèn)€強(qiáng)。
你個(gè)老畜生……。
(末)便是我沒。
(旦唱)【添字尹令】奴家拜告,聽取奴家:
得婆周庇,直欲靠婆到老。
張協(xié)要好,出路宜及早。
(合)歸來后稱懷抱,除非異時(shí),歸古廟掛綠袍。
(凈)【同前】婆婆有寶,不與公公道。
(末白)不知底。
(凈接)公公知道,應(yīng)是問婆借了。
(末)莫是夜明珠?
(旦接)婆婆借與,托取公公保。
(合同前)(末)【同前】長安古道,盤費(fèi)知多少。
婆婆早與,它便起程又早。
(旦)今朝倚靠,非外來相擾。
(合同前)(旦白)世間成人者少。
婆婆有甚物借些子,還解得三五貫錢相添出去。
(凈)婆婆只有兩領(lǐng)物事。
(末)莫是番羅道服?
(凈唾)你有!
(旦)大婆,莫是革子衣裳?
(凈唾)它屋里有。
(末)只虧了我。
不是番羅、革子,便大綾。
(凈唾)(末)甚底?
你便說。
(凈)我嫁你許多時(shí),身邊別無物事只有兩領(lǐng)兩領(lǐng)……。
(末)甚底?
(凈)水牛皮。
(末)只好鞔鼓。
(凈)也好做鞋。
(末)可知。
(旦)奴家見婆說多時(shí),閑來割舍不得,而今剪一捻頭發(fā)在此,怕婆要做頭髭。
若得些錢,便十分好。
(凈)好好!
我正要。
只是顏色不好。
(末)顏色恁地黑了。
(凈)不干,紅色。
(末)你要妝鬼。
(凈)婆婆與你三五兩白金,后去做得好時(shí),便還我。
你與我討半盞兒酒來。
(末)好好,我也著得些個(gè)。
(凈學(xué))(旦)謝得公婆!
(凈執(zhí)酒器唱)【添字尹令】一杯杜酒,感你把頭發(fā)剪。
婆婆頭髻,看得許多價(jià)添。
(旦)程途怕遠(yuǎn),只要錢支遣。
(末凈合)伊歸去定說與,我公婆望它,今年去做狀元。
(旦斟白)謝荷公婆,非不知感!
(唱)【同前】奴家量淺,一盞桃花臉。
前生姻眷,結(jié)得我婆底緣。
(凈)婆婆懶出,不得來相餞。
(合同前)(旦白)謝荷公婆妾且歸。
(凈)明朝依舊守孤幃。
(末)夫妻本是同林鳥。
(合)大限來時(shí)各自飛。
(并下)第二十出(生出發(fā)怒白)叵耐殺人可恕,無禮難容!
貧女那賤人,十人打底九人沒下!
自家不因?yàn)?zāi)禍,誰肯近傍你每。
正是:
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從早上出去,整日不見歸來。
不道我每要出路。
莫管,尋條柴棒在這里,去教你雖無韓信難,也有屈原愁。
(旦出唱)【懶畫眉】早辰臨鸞此情傷,我不為爹來不為娘,頭發(fā)剪了終須再長。
使奴心悒怏,不是奴家又誰管你行?
(生白)唯,賤人!
行不動(dòng)裙,笑不露唇,這是婦女體態(tài)。
休整日價(jià)去,臉兒又紅,那里去吃酒來?
打那賤人!
(打旦)(旦)屈!
丈夫,有天可表,有神可鑒。
待我自說。
(生)你快說!
若不直說,從今日打至明日。
(旦唱)【獅子序】你忒急性,且聽我言:
你出路日子在眼前,我一夜思之怕沒盤纏,往大公家急忙去借典。
婆婆也沒金,也沒典,亦沒錢。
我每把頭發(fā)便來剪,得些錢,苦把杯酒來相勸。
(生)【同前】沒瞞過我,實(shí)是你災(zāi)。
隱僻處直是會打乖,誰頭發(fā)剪落便有人買?
這雙眼人說你最呆。
如今那得錢?
那得銀?
焉得酒?
你說不實(shí)是少怪。
把廟門閉,勘問你何處歸來。
(生打旦)(旦唱)【臨江仙】一堂神道你須知:
我門非別底,你不是男兒!
(生打旦)(旦叫)李大公!
叫李大公相救!
(生)叫甚么李大公!
(末出)讀萬卷書,知千古事。
解元,你兩人撕吵則甚?
(生)張協(xié)淹留在此,出自我公周庇,非不知感!
叵耐賤人知張協(xié)要出去,特地出去一日不歸來。
(末)便去?
(生)張協(xié)要去便去,又無行李。
初為功名,造物略賜周全得協(xié),協(xié)終不成忘了公公婆婆。
我今日見它整日出去,吃得臉兒酒歸來。
我且問你,那里去來?
(旦唱)【柰子花】公公,我婆婆說要頭髻,奴不得只剪下些兒。
婆婆喜歡,教斟綠蟻。
沒巴臂便來打起,想是,奴家害了你家計(jì)。
(末)【同前】婆婆八年忺要頭髻,才瞥見一地歡喜。
銀和酒是家里底,休閑爭休得嘔氣。
聽啟:
你那個(gè)害了家計(jì)?
(生唱)【同前】卑人欲往京畿,從早間等到今時(shí)。
婦人愛酒貪歡喜,終久后又成何濟(jì)?
想起,這婦人害了我家計(jì)。
(旦出科介)(生白)元來如此。
公公恁地說,幾乎錯(cuò)認(rèn)了定盤星。
(旦)丈夫,汝是圖功名底人,莫便恁地做作。
(末)休閑說。
我婆再三傳語,不及相送。
(生)張協(xié)頃刻且來拜辭。
(末)不須得。
(生)荊婦凡百仰懶鄰庇。
稍獲寸進(jìn),自當(dāng)修謝。
(末)惶恐!
(旦)去時(shí)奴又長思憶。
(生)欲寄音書山路僻。
(未)我每眼望捷旌旗。
(合)大家耳聽好消息。
(末下)(旦唱)【醉落魄】冤家做作好直恁,把心不定。
(生)張協(xié)去心不安穩(wěn),不見歸來,尋你那臉節(jié)病。
(旦唱)【四換頭】初人我廟門,你不曾發(fā)這般嗔。
今日里既定,把奴家直恁地輕。
(生)伊不說一日價(jià)不見您,從早晨間只管價(jià)等。
(合)水一似清,月一似明,怒若發(fā)時(shí)惡氣便生。
(旦)知是君家,直恁地去得緊,奴不賣這發(fā),君須去不成。
(生)此行必是好佳讠千。
(旦)遂功名,莫來適來反面沒前程。
(生)神須聽協(xié)語:
會辜恩我辜汝恩?
(旦)君須記那時(shí)。
(合)在紙爐中血污衣。
(生)你莫學(xué)王魁薄幸種,把下書人打離聽。
(合)這般樣人,這般樣心。
我時(shí)聞傳耗音。
(生)我門去后,伊自行料不到動(dòng)春心。
(旦)月黑夜昏,江奴一度惺惺,幾年在孤廟冷清清。
(合)又還今夜覆單衾,依舊淚盈盈。
(末出唱)【賺】婆子方知,知道君家往帝京。
農(nóng)事冗,特來此處送君行。
(凈出接)你須聽:
本不欲只管相親近,有一事相煩靠殢君。
打從湖州過,鏡兒買面與婆搽粉。
(末)好不思忖!
(生旦)【同前換頭】我婆且自寬心,張協(xié)為人恁底村,婆要鏡,沒時(shí)豈敢上婆門。
(凈)拜辭君,我和伊今夜有人相請,隔岸村莊祭土神。
(未白)只為吃。
(凈連唱)你道婆婆,怎地了腳頭緊。
(末)好不安分!
(末凈下)(旦又唱)【絳羅裙】君今去時(shí)奴阿好悶。
有些錢,怎知奴便揍來助恁。
(生)落得一個(gè)瘦損阿好悶。
(合)各家把這淚偷揾。
(生)一回上心阿好悶,感伊有許多村價(jià)至誠。
(旦)你不分奴皂白阿好悶。
(合)兀底須有神明。
(旦又唱)【呼喚子】堅(jiān)心耐煩等,須有日見情人。
奴待見得情人了,依然講舊情。
(生)眼下阿好悶,直欲到宸京。
(旦)只恐我夫榮貴也,嫌奴身畔貧。
(生唱)【尾聲】這般人活短命!
(合)舉頭三尺有神明。
兩兩分飛阿好悶。
(生白)今夜枕頭都是淚。
(旦)望君此去登高第。
(生)馬前喝道狀元來。
(合)這回好個(gè)風(fēng)流婿。
(并下)第二十一出(末出白)職遷一品,名號黑王。
身居八位之尊,班立群僚之上。
畫堂靜悄,華屋森嚴(yán)。
繡簾垂隔春風(fēng),寶階香遠(yuǎn)沒人跡。
公相升廳,著個(gè)祗候。
(丑作相公出唱)【斗黑麻】帝德廣過堯,喜會太平。
我是清朝,第一大臣。
凈所為,直是英俊。
論梗直,最怕人,好底酸醋,吃得五瓶。
(丑白)下官王德用,官至樞密使相,黑王名字,誰人不知?
別無兒男,只有一女,小字勝花。
年方及笄,未曾嫁聘。
今年是國家大比之年,意下欲招一個(gè)狀元為東床,不知姻緣若何?
待夫人出來,與它商議則個(gè)。
左右,將坐物來!
(末)覆相公,畫堂又遠(yuǎn),書院又遠(yuǎn),討來不迭。
(丑唱)快討來!
(末)相公最忍耐得事。
(丑)我近日不會忍耐。
(拽末倒)沒交椅,且把你做交椅。
(丑坐末背、末叫)(丑)莫要叫!
昔日馮丞相行至后花園入那容膝庵中,敢恁地打坐三五日,我不坐得一日一夜?
(末)呆了我。
(丑)堂后官。
(末喏)(丑)你如今要我周全你?
(末)乞賜相公周全!
(丑)五貫十貫,也喚做周全。
(末)卻是。
(丑)儒釋道三教中都有周全。
你做秀才,便教你做官人,算起來你做不得。
(未)如何?
(丑)秀才家須看讀書,識之乎者也,裹高桶頭巾,著皮靴,劈劈樸樸。
你不會,卻做不得。
(未)是做不得。
(丑)你做道士,便做知宮,算起來你做不得。
(未)如何做不得?
(丑)道士家須尋真訪道,飛符走箓。
(末)是做不得。
(丑)你做和尚,便做長老,住持大禪剎。
算來你也做不得長老,你只做得常僧。
(未)如何比得常僧?
(丑)不是常僧,如何在這里學(xué)禮拜?
(末)你教我恁地。
(末起身、丑攧)(末)這回饒個(gè)大跌大。
(丑)來,來,與我請過夫人與勝花小娘子出來。
(未)領(lǐng)鈞旨。
轉(zhuǎn)階頭便升廳上,屏風(fēng)后回廊深杳,畫堂前簾幕低垂。
著個(gè)小心,專當(dāng)祗候。
(丑)你也行入里面去傳語,只在這里立地。
(末)教我做那里去!
(外出唱)【粉蝶兒】庭院深深,春色惱人天氣。
(后出接)向幽閨更無情味。
步芳堤,游上苑,便貪游戲。
(丑)我孩兒聽取,亞爹說你。
(丑白)孩兒,你有罪過!
(后)告爹爹,孩兒沒罪過。
(丑)你沒罪過?
前日把亞爹襖子上許多餓虱都燙殺了。
(末)從來不度己。
(丑唱)【駐馬聽】伊看我孩兒,似這月里嫦娥到強(qiáng)似它。
亞爹孩兒全沒,老來惟憑著,你們一個(gè)。
(外后)未知爹爹那雅意要如何?
早言一句說交破。
(丑)你休得誤人呵,莫教我女青春過。
(外)【同前】兒恁嬌癡,須要個(gè)讀書人為女婿。
我家里公侯累代,小可底蒼生,怎為姻契!
(丑)五百名中有多少好才人,我女揀個(gè)一般美。
(外)爹爹甚言語,若非是狀元怎成匹配。
(后)【同前】朱紫駢駢,不若荷衣一狀元。
況兼奴家是豪貴,若非高甲,怎生攀羨!
(外)我王擇賢畢竟是今年,與我兒選個(gè)福非淺。
(合)出得幾多錢,招捉那狀元為姻眷。
(末白)覆相公:
共得幾錢,招捉駙馬!
(丑)與它豁湯錢十萬貫。
(末應(yīng))(丑)下馬錢十萬貫。
(末應(yīng))(丑)蕩風(fēng)錢、接鞭錢、游街錢,各十萬貫。
(末)覆相公:
許多錢那里支?
(丑)城隍廟里支。
(末)卻是紙錢。
(丑)來,你今年選個(gè)小小富貴。
看狀元年紀(jì)未滿三十者,將我勝花娘子招為東床女婿。
(末)領(lǐng)鈞旨。
(丑)正是:
讀書何用覓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
(末)莫是有女?
(丑)是。
(末)奉饒一個(gè)撥手。
(后)爹爹,年紀(jì)相當(dāng)不到無。
(外)有才莫問是寒儒。
(丑)文章士謁文章士。
(合)大丈夫投大丈夫。
(并下)第二十二出(出生唱)【女冠子】那日是淹離古廟,步莎徑柳堤多少。
見喬林芳樹上雛鶯叫,酒旗掛杏花梢。
風(fēng)飡水宿,怕暮嫌曉。
尋思自覺心焦躁,漫回首家山途路遙。
杜鵑,你休得叫過通宵!
(白)【水調(diào)歌頭】一心離故里,只影欲朝天。
半途遭難,豈期貧女又留連。
長記彩衣堂上,臨別雙親囑付,細(xì)想是良言。
教逢橋須下馬,遇夜莫行船。
近日來,離古廟,意懸懸。
爹娘又慮,料它貧女淚漣漣,是事一齊瞥樣,挑取被包雨具,度領(lǐng)涉長川。
正是雁飛不到處,人被利名牽。
(生下)第二十三出(旦出唱)【福清歌】自離故鄉(xiāng),尋思斷腸,兩個(gè)月得共鸞凰。
許多時(shí)守空房,到如今依舊恁,似我不嫁郎。
燕銜泥,尋舊壘骨自成雙。
(白)村南村北梧桐角,山后山前白菜花。
這般天氣,情人不見。
神思又不忺,錢又沒撩丁,米又沒半升,只得往大公家去,緝麻緝苧,胡亂討些飯吃。
苦!
苦!
欲買春衣典夏衣,待成衣著又過時(shí)。
恰才撰得春衫著,是處山頭叫子規(guī)。
(又唱)【虞美人】緝麻緝苧攻針指,亦是不得已。
時(shí)常眼淚不曾干,只恐別郎容易見郎難。
(凈在戲房作犬吠)(凈出白)小二,去洋頭看,怕有人來偷雞!
(作雞叫)小二短命都不見。
(呼)雞走!
(叫)苦!
張小娘子。
(旦)大婆萬福!
不見婆婆七八日。
(凈)你怎地不來我家?
(末出)古人道得好:
命里合吃粥,煮飯忘了漉。
一世恁地孤孤單單,嫁得個(gè)人,不及兩月,又出去了。
(凈)它也相將到。
你眼如何恁地腫?
(旦)自張解元出去之后,真?zhèn)€桃花臉上汪汪淚,拭盡千行及萬行。
(凈)便是,我亞公有時(shí)出去干事,五朝七日不見歸來。
我在屋里心煩,渾身都燥癢了。
你張解元出去,渾身燥癢否?
(末)好皂角煎丸。
(旦)那得這話!
奴身只是眼淚出。
(凈)我亞公在屋里,我便無事。
(旦)如何無事?
(凈)它在屋里,夜夜燒湯與我洗疥癆,便不癢。
(末)打著癢處。
(旦唱)【上馬踢】眉兒那曾開,花兒不忺帶。
尋思淚滿腮,這些緣分乖。
才與同諧,驀忽成妨礙。
(末凈)我每等來,它做得官時(shí),我兩口也得它拖帶。
(凈唱)【同前】婆婆暗自喜,得你嫁夫婿。
圖它此去時(shí),早攀月桂枝。
金冠霞帔,有分妝束你。
我稱孺人,(指末)我底公公,定著呼做保人。
(末白)我如何呼做保人?
(凈)你公是挨風(fēng),爹是仆射,你如何不是保人?
(末)又道三代相門。
(末唱)【同前】不是我自夸,它自定及第。
著鞭衣錦歸,便是榮貴時(shí)。
(凈)我做婆婆,你做當(dāng)直度。
(末白)又占有好底。
(合)那時(shí)價(jià)喜,買炷明香,大家答謝天地。
(旦白)怕它一舉登科未見歸。
(末)你安心定志數(shù)歸期。
(凈)黃河尚有澄清日。
(合)豈有人無得運(yùn)時(shí)。
(并下)第二十四出(生出唱)【望吾鄉(xiāng)】家住西川,回首淚暗垂。
中途怎知人劫去,娶它貧女是不得已。
幸然脫此處,都城在,眼下里,盡總是繁華地。
(白)家貧未是貧,路貧愁殺人。
遭逢毒害手,去住不由身。
尋思雪中路,無眠扣廟門。
得它貧女顧,不免議姻親。
宿食圖溫飽,詩書暫溺淪。
重登京闕路,盤費(fèi)幾辛勤。
到得龍城里,身心一處新。
釣鰲施大手,敢助圣明君。
(末丑雙出唱)【窣地錦襠】青云有志作儒流。
燈下翩翩知幾秋。
若得一舉占鰲頭,方表詩書勤乃有。
(生白)拜揖!
(丑)拜揖!
尊兄高姓?
(生)小子姓張。
(丑)是弓旁長?
是立下早?
(生)卻是弓旁長。
(丑)弓旁長,尉遲敬德器械。
(末)單雄信見你膽寒。
(生)尊兄盛表?
(丑)子祿。
(末)只好著著名紙。
(丑)子祿因前番不弟,改作祿子。
(未)甚年得你兩角崢嶸?
(生)高姓?
(丑)姓華。
便喚做華祿子。
(未)華祿子,只會污人門戶。
(丑)尊兄討行館了未?
(生)未討。
(丑)同途相識,一道共店安泊。
(末)有采近大貴。
(生)尊兄行館在那里?
(丑)只在前面茶坊里。
尊兄在樓上,祿子在樓下。
(末)才說話便分高低。
(丑)尊兄若會欠賃錢,方可與祿子做朋友。
(末)是結(jié)朋須勝巳。
(丑)此處龍床。
廊下若江中之水,非一源之流。
這里便是行館。
(生)奇哉!
(末)尊兄,你看茶坊濟(jì)楚,樓上寬疏。
門前有食店酒樓,來壁有浴堂米鋪,才出門前便是試院,要鬧卻是棚欄,左壁廂角奴鴛鴦樓,右壁廂散妓花柳市。
此處安泊,盡自不妨。
(生)謝荷諸公!
乍然抵此,未及請禮。
(丑)惶恐!
惶恐!
自家賃這般店,得便宜處有四。
(生)請數(shù)看。
(丑)第一,官司奈何自家不得。
(生)如何?
(丑)一萬年只喚做窮秀才。
(末)它殺不如自殺。
(丑)第二,蚊蟲咬,虱咬,都奈何自家不得。
(末)如何?
(丑)祿子一身都是頑皮。
(末)又道香肌似玉。
(丑)第三,肚餓奈何自家不得。
(生)如何?
(末)想必出路打敖慣了。
(丑)不是。
小子忍餓得法。
才肚餓時(shí),緊縛了腰,一番腰緊,便噯一噯。
噯!
(末)又道酒肉皮袋。
(丑)第四,店主人奈何自家不得。
(末)如何?
(丑)秀才家怕甚店主人!
(凈作店婆出)好也!
好也!
店主人奈何你不得,也須有店主婆。
少我房錢不還!
(擒丑)我奈何你不得!
(打丑、有介)(丑)饒我!
店主婆!
大娘子!
(末)有許多稱呼。
(凈)少我三十個(gè)房錢。
(丑)只二十九個(gè)。
(凈丑爭)(末)少你幾錢?
(凈)三十個(gè)。
(丑)二十九個(gè)。
(末)尊兄住得幾時(shí)?
(丑)小子方住一月。
(末)那一月是大是???
(丑)是大。
(末)卻是三十個(gè)。
(凈)你討房錢還我!
(丑)你來劫我!
(末)嫂嫂住休!
不看我面,也看這官人面,須它是引至。
(生)娘子寧耐!
(凈)賴我房錢!
(丑)它劫我錢!
(凈唱)【麻郎】打脊菴簪賴秀!
(丑)打脊菴簪賴狗!
(末)兩個(gè)不須動(dòng)手。
(生)各請住休得要應(yīng)口。
(凈)賊獼猴!
(丑)雌獼猴!
(生末)看我面一齊住休。
(丑)【同前】我只是不還賃錢。
(凈)趕出去橋亭上眠。
(生)看取同人勸您。
(末)休要出言恁偏。
(丑)你弄拳!
(凈)我弄拳?
(生末合)看口休得要斗煎。
(凈)【同前】少我那房錢到嗔。
(丑)罵得我教人怎忍。
(末)你兩個(gè)八兩半斤。
(生)好一對人客和主人。
(凈)我去論!
(丑)我去論!
(生末)大都來能欠幾文。
(丑)【同前】要你須著這秀才。
(凈)我著它伊休要來。
(末)你兩個(gè)貧胎苦肥。
(生)沒緊要休得要系懷。
(凈)我討柴!
(丑)我討柴!
(生末)要撕打只得請退。
(凈白)解元萬福!
只在媳婦家安歇。
(末)卻又荒。
(丑)不干尊兄事。
在這里安歇幾日,便入試院。
(末)兩個(gè)早發(fā)過。
(生)些子房錢忍耐休。
(末)秀才相罵殢人羞。
(丑)我近來學(xué)得烏龜法。
(合)得縮頭時(shí)且縮頭。
(并下)第二十五出(外出唱)【探春令】三年一度選英賢,論學(xué)業(yè)非淺。
(后出接)又未知,誰氏登鰲首?
甚日滿奴心愿?
(后白)媽媽萬福!
(外)孩兒,見鞍思馬,睹物思人,今年乃大比之年,不招個(gè)狀元為附馬,更待幾時(shí)!
(叫)堂后官過來。
(末出)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自古及今,知它見了幾個(gè)狀元?
喏!
覆夫人、娘子,有甚懿旨?
(外)幾載學(xué)成文武藝,今年貨與帝王家。
我意下欲趁取個(gè)勝花小娘子,正年嬌癡,好求匹配。
不知相公曾有鈞旨,分付你排辦采樓,招納附馬也。
(末唱)【神仗兒】欲待取覆,欲待取覆:
昨蒙鈞旨,非不整肅,采樓如法價(jià)結(jié)束。
(合)秀才明日赴闕,侶爭著天祿。
只末知甚題目?
甚題目?
(外唱)【滴漏子】豪家貴戚渾無數(shù)。
(合)定必欲嫁狀元。
(后)奴家分福前生定。
(合)嫁一個(gè)應(yīng)少年。
(末)因緣因緣,心堅(jiān)管教石也穿。
(合)馬前馬前,合人情度鞭。
(外)【同前】前日不須看入院。
(合)看游街看執(zhí)鞭。
(后)紅樓數(shù)里簾兒卷。
(合)定應(yīng)是看狀元。
(合)近年近年,多應(yīng)是狀元都少年。
(合)馬前馬前,合人情度鞭。
(外白)脫卻白襕身掛綠。
(后)因緣相合奴家福。
(末)那時(shí)一子受皇恩,(合)正是滿家食天祿。
(并下)第二十六出(旦出唱)【黃鶯兒】一去更無音耗,使雙雙孤令。
未知甚日掛綠袍?
使奴家稱心。
它恁地我英俊,定必占魁名。
早得個(gè)人往江陵,問及第是甚人?
(丑作小二出唱)【吳小四】一個(gè)大貧胎,稱秀才。
教我阿娘來做媒,一去京城更不回。
算它老婆真是呆,指望平地一聲雷。
(旦白)小二哥。
(丑呆應(yīng))(旦)小二哥,你唱甚底?
(丑)我弗會唱。
(旦)我們道有耳朵,你更唱與我聽。
(丑)你(笑)也有耳朵,我唱。
你莫道是我做。
別人做十段,我只記得兩段。
(旦)你唱我聽(丑唱)【吳小四】一個(gè)大貧胎,稱秀才。
(旦白)這句便說張解元。
(丑連唱)教我阿娘來做媒,(旦白)分明你做了。
(丑連唱)一去京城更不回。
算它老婆真是呆。
(白)道你等它是呆。
(唱)指望平地一聲雷。
(笑)(旦唱)【同前】自從去京,奴淚鎮(zhèn)零。
難禁離別情,日夜我尋思沒耗音。
我門怎知你笑人,唱只曲教奴仔細(xì)聽。
(丑白)我弗做,是我書院中雙老哥做。
又有一段。
(旦)你更唱。
(丑唱)【同前】兩相底逢,窮合窮。
一去不見蹤,腳踏浮萍手拏空。
勸你莫圖它做老公,它畢竟是個(gè)鬼頭風(fēng)。
(旦唱)【同前】自從嫁它,奴辦至誠,不成它負(fù)心。
一舉登科有姓名,果然負(fù)奴絕耗音,萬水千山奴也去尋。
(旦白)小二哥,你幾時(shí)去江陵府納稅?
(丑)小二便去。
怕知縣點(diǎn)追,才點(diǎn)著定吃十五大棒。
(旦)休閑說。
你去街上有登科記,買一本歸。
(丑)江陵府也有登科記賣?
(旦)可知。
(丑)我見應(yīng)須自買歸。
(旦)登科且免淚珠垂。
(丑)十年窗下無人問。
(旦)一舉成名天下知。
(并下) 第二十七出(外出唱)【卜算子】百尺彩樓高,十里人挨鬧。
(后出接)狀元今日欲游街。
(合)一段風(fēng)光好。
(外白)孩兒,人無率爾,事無偶然。
我聞得今年?duì)钤俏鞔ㄈ耍恢切丈趺l?
叫過堂后官,問它則個(gè)。
(叫)堂后官過來。
(末出)一封天子詔,四海狀元心。
覆夫人:
男女生長京華,三年一度,五歲卻是兩番,每見著狀元,都不似今年底聰慧。
見說那狀元祖居西蜀,家往成都!
三歲上讀得書,五歲上屬得對:
文過李杜,才并二程:
斂兒魁偉,精神磊落:
搦管行云似電,面君對答如流。
一面旗不寫著甚人,天下狀元張協(xié)。
(后唱)【福馬郎】知道是成都一秀才,五百名中占,天下魁。
今日里,定游街。
(合)十里小紅樓,人爭看喝道狀元來。
(占)【同前】公相當(dāng)朝何用媒,仗托我絲鞭,去選大才。
當(dāng)筵宴,早安排。
(合)凝望彩樓高,簾兒卷等取狀元來。
(末)【同前】旗幟交加樂器催,快子行如電,簇著大魁。
接鞭后,勸三杯。
(合)管取洞房開,姮娥貌捧擁狀元來。
(外白)我與勝花小娘子登百尺彩樓,你祗候狀元來,教相公親遞絲鞭多少好。
(末)自古及今,是府眷揭起采樓,刺起絲鞭,才不接,明日相公別作道理。
(外)也說得是。
我女今番嫁狀元。
(末)馬前喝道刺絲鞭。
(后)時(shí)人莫訝登科早。
(合)月里姮娥愛少年。
(外占下)(末)狀元何用覓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
赫王相公勝花小娘子招狀元為駙馬,正喚做少女少郎,情色相當(dāng)。
狀元兀底早來。
(生扮狀元出唱)【卜算子】張協(xié)受皇恩,乍著荷衣綠。
回首爹娘萬里遙,料已沾天祿。
(白)引領(lǐng)群仙上紫微,云間相逐步相隨。
桃花已透三層浪,桂子高攀第一枝。
閬苑更無前去馬,杏園惟有后題詩。
男兒志氣當(dāng)如此,滿袖馨香天下知。
(后執(zhí)鞭出唱)【同前】嘈雜歡聲沸,捧擁風(fēng)流婿。
果與奴家有宿緣,接取絲鞭去。
(末唱)【大圣樂】采樓高處有嬌姝,赫王府求女婿。
(生笑)翔鸞盡有梧桐樹,又何苦殢高枝。
(后)念奴爹行三世簪纓裔,如今與望英賢停玉轡。
(末)最風(fēng)流處,似神仙誤入,蓬壺影里。
(生)【同前】求名我不在求妻,歡諧事心未喜。
豪家謾把絲鞭刺,甚嬌媚又入人意。
(后)料想君家多是不曾娶,君且接取絲鞭又妨甚底!
(末)似相嫌棄,五百年未知道,緣分何如?
(外出唱)【同前】我兒又得要癡迷,夫妻事前定矣。
(末)何須苦把絲鞭刺,且說與相公知。
(生)是則無妻我身自不由己,須有爹媽在家鄉(xiāng)尤未知。
(合)且游街去,五百年注定,不在一時(shí)。
(末白)畫堂稟及相公知。
(生)不為求妻只為名。
(后)且自與人無舊分。
(合)非干人與我無情。
(外后下)(丑出)請!
請!
(末)赫王相公請狀元相見。
(丑)請狀元卸了幞頭,只帶個(gè)羞帽。
(末)錯(cuò)了!
卸了羞帽,只裹幞頭。
(丑)不只帶羞帽,且來學(xué)個(gè)鐘馗捉小鬼。
(末)與我魆地里休說。
(丑)拜揖!
(生)即日共惟……。
(丑)即日恭惟,愿我捉得一片牛皮。
一半鞔鼓,一半做鞋兒。
(末)做鞋兒則甚底?
(丑)兩文撲一纟兩。
(末)只做一文道路。
(生)即日共惟,先生公相……。
(丑)先生公相,愿我捉得一個(gè)和尚。
下截把來洗麩,上一截把來擂醬。
(末)相公尊重。
(生)即日共惟,先生公相,鈞候萬福!
(丑)鈞候萬福,愿我捉得一盝粉,一鋌墨。
把墨來畫烏嘴,把粉去門上畫個(gè)白鹿。
(末)好不尊重!
(末揖)擦!
(丑應(yīng))(末)要你開甚口!
(生唱)【十五郎】張協(xié)托在洪福,今叨冒身掛綠。
(丑)念女子生得絕妙,似我樣肌瑩玉。
(末白)那些個(gè)?
(接唱)采樓下已刺絲鞭,狀元又此心不足。
(丑)敢欺人弗要我孩兒,它無分你無福。
(生)【同前】張協(xié)家住在西川,隨爹媽心意轉(zhuǎn)。
(丑)看我女如花嬌面,嫁不得一狀元!
(末)這般事兩家情愿,又何須定卻絲鞭?
(丑)料貧胎不是我因緣,不筵宴請逐便。
(丑白)絲鞭不接忒相欺。
(生)只為求名不為妻。
(丑)誤我洞房花燭夜。
(合)從教金榜掛名時(shí)。
(生下)(丑)叵耐你道是狀元了,我女千金之體,嫁你個(gè)窮個(gè)窮……。
(末)聽得不好看。
(丑)叵耐我不把女孩兒嫁與它。
(末)它也不要。
(丑)我不把女孩兒嫁它。
才裹幞頭,出東華門外,多是多年階級。
(末)只難為上下。
(丑)我弗把(末合)女孩兒嫁它。
(丑)才系腰帶,出東華門外,便是烏稍蛇。
(末)說話好毒。
(丑唱)【江頭送別】才及第,才及第,我女便嫁你。
張家府,王家府,怎不知是?
忒作怪不接絲鞭去,想它都蹺蹊。
(末)【同前】因緣事,因緣事,五百年注已。
它不肯,它不肯,怕沒別底。
(丑白)怕沒別底,須不是狀元。
(末)鈞旨得是。
(丑揍)它門既然相欺負(fù),夫人請出來商議。
(末白)夫人和勝花小娘子早來。
(外出唱)【金蕉葉】脫白掛綠,苦不肯共成眷屬。
(后出接)驀忽地思量,簌是奴沒分福。
(丑白)作怪!
作怪!
殺人可恕,無禮難容。
(外)相公,它怎地不接絲鞭?
(丑)德澤洽,則四夷可使如一家;
猜忌多,則骨肉不免成仇敵。
它明分欺負(fù)下官!
(外唱)【斗虼麻】幾年東床,要納狀元。
怎知道新來底,被它棄嫌?
不肯與,接絲鞭。
使孩兒,淚漣漣。
(合)因緣恁慳,致使福緣分淺。
枉教姮娥,謾愛少年。
(后)【同前】自古道東床,女婿有萬千。
怎知它一舉,便做著狀元。
奴只道,永團(tuán)圓。
必來接,那絲鞭。
(合同前)(丑)【同前】你不是初來,莫要度鞭。
我妝做孩兒,斂袂傍前。
(末)莫咫尺,有神仙?
(丑)不接鞭,且一拳。
(合同前)(末)【同前】五百位官員,何可向前?
又何苦特骨底,要嫁狀元?
(丑)伊著我,此心堅(jiān)。
石頭須,定教它穿。
(合同前)(丑白)孩兒且放心著,它那里去受差遣,爹爹乞判此一州,不到不對付得張協(xié)。
(外)我兒休要意沉吟。
(丑)這段因緣抵萬金。
(后)好似和鉤吞卻線。
(合)刺人腸肚系人心。
(并下)第二十八出(凈出白)賣登科記,賣登科記。
(唱)【花兒】三文買著狀元,五百姓名及州縣。
兩本直你六文錢,要千本交五貫文。
(白)見之不取,思之千里。
只道張協(xié)做狀元,不知榜眼探花是那里人,買一本看。
(叫)買登科記!
(末上)買登科記。
(凈)洋口小店那里買。
(末)這里賣?
(凈)那里。
(末)回過頭。
(凈轉(zhuǎn))(末)三打不回頭,狀元那里人?
姓甚名誰?
(凈)姓成,名都府。
(末)住在那里?
(凈)住在張州協(xié)縣。
(末)你胡說!
莫是成都府人,姓張名協(xié)?
(凈)正是了。
(末)得我力氣。
第二名?
(凈)周子快。
(末)水漲船行速。
第三名?
(凈)表得夢。
(末)你也揣骨。
(凈)把三文來,我要趕腳頭。
(末)踢得好氣毬。
(凈叫)登科買記!
登科買記!
(丑出)趕買記。
(末)這條路且認(rèn)得熟。
(凈)村蠻漢,買甚底?
(末)你且未好去。
(丑)買記。
(未)買記?
(丑氣喘)我是鄉(xiāng)下人,都說不出。
(末)啞兒得夢。
(丑)我有個(gè)無緣老婆,有個(gè)老公去赴試,寄我三文買個(gè)科記。
(凈)買登科記?
(丑)買登科記,忘了個(gè)登。
(末)借條蠟燭來。
(丑)買登記。
(末)登科記。
(丑笑)又忘個(gè)科。
(末)失路狗兒。
(丑)把一本走。
(凈)把錢還我。
(丑)錢還你了。
(凈)錢還我!
(丑)記把還我!
(凈丑相唾、有介)(末)你兩個(gè)住休。
(凈)買我一本,不還我錢!
(丑)把我錢,不還我記!
(末)兩個(gè)要如何!
你也不須出錢,你也不須把登科記,我贈你一本,善眼相看,各家開去休。
(凈)白干騙了我三文。
(丑)保正衙前下狀!
(凈)歸去看牛休!
(丑)見我打扮便欺付。
(末)兩個(gè)半斤八兩。
各家歸去不須嗔。
(凈)虧心折盡平生福。
(丑)行短天教一世貧。
(并下)第二十九出(外出唱)【摶山子】天不從人這些愿,使子母懸懸。
(后出接)誰信道不接絲鞭,畢竟是非奴姻眷。
(合)這些兒分福,早番作憂怨。
(外唱)【醉太平】從來我意,鎮(zhèn)有心,便欲求伊姻契。
(后)誰知到此,情一似鳳孤鸞只。
(外)嗟吁,傷懷謾留得那絲鞭,職筵向畫堂空備。
(后)料奴容貌,不入那人,眼目些兒。
(外)【同前換頭】傷悲,孩兒淚眼,是怎生揾了,還又重滴。
(后)紅樓數(shù)里,不道有人戚戚。
思之,它門道讀得數(shù)行書,始及第把人嫌棄。
(合)算來叵耐,除非睡著,忘得霎時(shí)。
(外)【同前換頭】終日,搐搐搦搦,莫飏殺我,如醉如癡。
(后)樓頭那日,不相逢怎有這場憂憶?
無緒,相思做得病成也,這一命拚歸泉世。
(合)被它欺負(fù),含羞忍恥,是甚活計(jì)!
(外)【同前換頭】爹意,必欲與伊,報(bào)它張協(xié),今日仇隙。
(后)奴今自覺,心如絮飯又那曾吃得。
心事,除非我自知,鎮(zhèn)魆地淚垂。
(外白)不接絲鞭親可休。
(后)這場叵耐殢人羞。
(外)眼含四海三江淚。
(合)腹納乾坤天地愁。
(并下)第三十出(旦出唱)【山坡里羊】知它你是及第?
知它你是不第?
知它在上國?
知它歸來未?
鎮(zhèn)使奴終日淚暗垂。
莫非不第了羞歸鄉(xiāng)里?
又恐嫌奴貧窮恁地。
別也別來斷信息,斷信息。
(凈出唱)【同前】阿公也恁歡喜,阿波也恁歡喜。
我阿兒歸報(bào),與娘行知會。
小二出江陵干事歸,道娘行交倩買登科記。
且說張郎作狀元,特也特來拜賀喜,拜賀喜。
(旦白合掌)慚愧,罪過婆婆!
(末上)山到岳根低,水到大海淺,天下有多少讀書人,惟我張解元做狀元,也難得。
(旦)公公萬福!
未知是也不是?
(末)娘子賀喜!
(凈)我小二才歸,那畜生骨自看了。
虧我眼識人。
(末)辨寶者不貧。
(旦看記)張協(xié)做狀元,又是成都府人。
(凈)我當(dāng)初分付買鏡歸,今番十面也有。
(末)要實(shí)多則甚?
(凈唱)【哭妓婆】得兩面鏡兒,我每好笑。
雙手把了,時(shí)時(shí)來照。
左手照了右手又照,右手照了左手又照。
(末白)淡妝濃妝也不好。
(旦)教小二哥來,待問它仔細(xì)。
(末)娘子問它則甚?
(凈)小二便做東村店頭去。
(旦)買甚底?
(凈)買五百錢粉,五百錢胭脂,怕張狀元寄鏡來。
(末)你也買忒多。
(凈)忒多!
我搽個(gè)搽了,光光搽,光光搽。
(末)離不得一個(gè)鐃鈸。
(旦)公公婆婆,便是奴家父母一般,方敢說這話:
那張解元未有信之前,奴家便有此念。
還及第,奴竟往京都討它,看如何?
怕它兩行真?zhèn)€淚,一片脫空心。
恐怕它自去接了別人絲鞭,不然歸鄉(xiāng)里去。
奴家一點(diǎn)氣如何!
(凈)也說得是。
(末)去則尤閑,只怕沒錢作盤纏。
(旦唱)【沉醉東風(fēng)】與張協(xié)相別往帝都,我沒公婆后有誰相顧。
它既然掛綠,立見豪富。
(末)你不去后謾留此處。
(合)爹娘又無,弟兄又無。
不如上國,追尋著丈夫。
(凈)【同前】你不曾著那道途,怕一路后怎熬得寒暑?
是沒裹足,婆婆相助。
(旦)妾?dú)w來后斷不敢有負(fù)。
(合)囊篋又無,故人又無。
不如上國,追尋丈夫。
(末)【同前】不留伊是它不要汝,你須是早尋著歸路。
你不早省,教伊孤苦。
(凈)敢直恁底負(fù)它貧女。
(合)箱兒又無,籠兒又無。
不如上國,追尋丈夫。
(凈白)幸得兒夫作狀元。
(末)愿你尋見莫埋冤。
(旦)馬蝗丁住鷺絲腳。
(合)你上天時(shí)我上天。
(并下)第三十一出(出生唱)【似娘兒】張協(xié)感皇恩,折桂枝平步青云。
望斷鄉(xiāng)關(guān)家山遠(yuǎn),修書倩取,專人預(yù)先,通報(bào)雙親。
(白)養(yǎng)子不教父之過,有書不學(xué)子之愚。
一朝名字掛金榜,此身端若無價(jià)珠。
書中果有黃金屋,書中果有千鐘粟。
書中果有福如山,書中果有女如玉。
馬前喝道狀元來,正如林中選大才,跳過禹門三尺浪,俄然平地一聲雷。
(下)第三十二出(外出唱)【賣花聲】那日紅樓數(shù)里,要納夫婿,誰知道苦相嫌棄?
(凈扶后出接)孩兒飲氣,盡日沒情沒緒。
阿娘怎知,懨懨害自覺著體。
(凈白)覆夫人:
勝花娘子病得利害,服藥一似水潑石口,湯澆雪上。
似病非病,如醉如癡。
氣長長價(jià)吁,淚泠泠價(jià)落。
飯又不吃,睡又不著。
扶將出來,消遣那情懷歇子。
(后作病人立)(外)孩兒,你且放下心,依媽媽勸則個(gè)。
(后唱)【雁過沙】那一日過絲鞭,道十分是好姻緣。
前遮后擁一少年,綠袍掩映桃花臉,把奴家只苦成拋閃。
(后低聲)被人笑嫁不得一狀元。
(合)被人笑嫁不得一狀元。
(外)【同前】大凡事是姻緣,我孩兒莫憂煎。
侯門相府知有萬千,讀書人怕沒為姻眷,料它每福緣淺。
(后低聲)被人笑嫁不得一狀元。
(合)被人笑嫁不得一狀元。
(凈)【同前】請娘子看看,請娘子笑一面。
休得要兩眉蹙遠(yuǎn)山,吃些個(gè)飯食渾莫管,好姻緣怕沒為方便。
(后低聲)被人笑嫁不得一狀元。
(合)被人笑嫁不得一狀元。
(丑出)【同前】孩兒你休要淚漣漣,我與你報(bào)仇冤,終不怕它一狀元!
張協(xié)授梓州為僉判。
(后)苦!
聽爹爹恁說腸欲斷,被人笑嫁不得一狀元,被人笑嫁不得一狀元。
(后叫倒、凈扶)(丑白)苦!
孩兒。
快把火艾丸灸腳后根。
(外)扶入閨房看我兒。
(丑)急忙須早去求醫(yī)。
(凈)入門休問榮枯事。
(合)觀看容顏便得知。
(凈扶后下)(外)相公,你莫說張協(xié)受梓州僉判,帶累我女孩兒。
(丑)不干我事。
教堂后官請個(gè)名醫(yī),討些藥與它吃。
(外)相公,醫(yī)沒一個(gè)敢措手。
(凈走出)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
覆夫人:
那勝花娘子,才過屏風(fēng),腳兒又軟;
方歸繡閣,手兒便伸。
瞑秋波一似定志真仙,斂雙眉一似捧心西子。
松口氣微微似喘,喉嚨里瀼瀼有痰。
緊閉牙關(guān),都不省人事。
(外)我孩兒如何?
(丑)要救須是及早。
(凈)青龍神共白虎同行。
(合)吉兇事全然未保。
(并下)(末出)看底,莫道水性從來無定準(zhǔn),這頭方了那頭圓,那勝花娘子一意要嫁狀元,那張狀元心下好不活落。
赫王相公是當(dāng)朝宰相,娘子有些不周,你道如何?
怕你貪觀天上中秋月,失卻盤中照殿珠。
(丑出)堂后官。
(末喏)(丑)我勝花娘子不濟(jì)事了!
(哭介)(末)相公且寬心。
(丑)討交椅來。
我孩兒三魂離素體,七魄別陽臺。
你一面與我干辦。
(末)領(lǐng)鈞旨。
(丑坐唱)【臺州歌】亞奴,是人道相公女子好做婦,弗比小人子女窮合窮。
我個(gè)勝花娘子生得白蓬蓬,一個(gè)頭髻長長似盤龍。
巧小身材子,常著個(gè)好千紅。
東華門外傍在小樓東,當(dāng)初只道個(gè)狀元迎出似喜相逢,刺起絲鞭兩不管,誰知道狀元似鬼頭風(fēng)。
日日吵得亞爹耳朵聾,兩三日飯也不吃一口,誰知你今日死了一場空。
(丑氣咽喉倒)(末救)相公咽倒,快討些冷水來!
(叫)相公,相公,勝花娘子省了!
(丑)省了!
離哩連。
(末)唱得快活。
(丑)莫管我的女孩兒,為你爭些不見了性命。
(末)大凡壽夭也是天命,不敢說甚年渭水?dāng)鄻颉?br>(丑)我明日上表,乞判梓州,直待報(bào)它仇隙。
(末)相公要判梓州,這事盡得。
(丑)吾得吾皇賜梓州,我每必欲報(bào)冤仇。
(末)狀元異日重相見,應(yīng)是它羞我不羞。
(并下)第三十三出(凈做神出唱)【五方神】庇一方,為神道,鎮(zhèn)焦躁。
要好空口休禱告,非酒非肉莫拋照。
(白)【望江南】吾顯圣,八百有余年。
每歲村公稱作主,曾與貧女做場虔,又喜又埋冤。
張協(xié)去,今已奪魁元。
薄幸冤家成間阻,癡心女子望團(tuán)圓。
小圣不能言。
(末出唱)【烏夜啼】聽得你雞鳴起。
(旦出接)撲簌簌淚兩下。
(末)你郎今掛綠在京華。
(旦)音書斷,沒成虛假。
(合)不免辭廟去,京里試尋它。
(凈白)唯,貧女,你高門不求,低門不就。
嫁個(gè)張協(xié),惹一場臭。
(末)跌在溝渠里。
(末唱)【五方神】告尊神:
今貧女,上國去。
(旦)怕它張協(xié)相拋棄,望圣手遮攔奴到京里。
(凈唱)【亭前柳】張協(xié)自到京都,及第也沒音書。
何須得問神道,已成虛。
(旦)告神奴今只得去。
(合)近日來,怕迤邐見人疏。
(旦)【同前】它還是把奴辜,實(shí)是記不得苦。
到京里果不管,下死工夫。
(凈)下梢頭有團(tuán)圓日。
(旦)既為官,怕迤邐向人疏。
(末)【同前】神道念它孤,平昔未慣出路。
今日里辭廟去,望相扶。
(凈)見它莫十分出言語。
(合)怒伊?xí)r,怕迤邐向人疏。
(凈白)汝去由閑,我個(gè)廟里,誰與我開門閉戶。
(末)它不是孫敬。
(旦)乍別公公將息!
奴家拜辭婆婆已畢。
(凈)不須去,我便是亞婆。
(末)休說破。
(凈)唯,梁圓雖好,非汝久戀之鄉(xiāng)。
(旦)謝得尊神!
(凈)若不容留急便回。
(末)久留惟恐惹迍災(zāi)。
(旦)白云本是無心物。
(合)又被清風(fēng)引出來。
(并下)第三十四出(生出唱)【青玉案】綠袍乍著皇恩重,對答如流圣顏動(dòng)。
謾接絲鞭成何用?
思之貧女,要成鸞鳳。
近日渾如夢。
(白)寒窗苦志知幾秋,忽登桂籍魁鰲頭。
已表平生丈夫志,身名端與居金甌。
樓頭有女顏如玉,自度此生慳分福。
不如歸去奉雙親,侍奉雙親食天祿。
當(dāng)頭莫有人吏?
(末出)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
覆相公:
有何臺旨?
(生)吾今受梓州僉判,路遠(yuǎn)不消通書,走馬上任。
與我分付廳前人從:
還有官員往來,盡自不妨。
還有村夫并婦人,不得放入,須密地前來通報(bào)。
如犯約束,重行治罪。
(末)領(lǐng)臺旨。
(生)仕宦但垂訪,無心惹外非。
(末)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并下) 第三十五出(末凈作門子出唱)【趙皮鞋】狀元真大才,衙門面向兩扇開。
你還不曾會讀書,蒼生還相見,休要來。
(末白)慈不主兵,義不主財(cái)。
狀元臺旨:
除是朝士官員,你便通報(bào)。
其次村里漢、外方人及婦女,莫容它來。
(凈)曉得了。
還是賣珠婆、牙婆、看生婆,不要它來。
(末)怕傷觸了別人。
(凈)我最沒面目,爹來也不相識。
(旦出唱)【喜遷鸞】喜到宸京,涉山川萬般愁悶。
兒夫見免縈奴方寸,未知是何處深藏見在身?
遍尋覓,渾不見故人。
(白)萬福!
借問些小事。
(末)娘子有甚事,但說不妨。
(旦)新及第狀元何處安歇?
(末)兀底便是行衙里。
問那門子便知端的。
(旦)萬福!
(凈)且是假夫人。
(旦)聞及第狀元在此安歇。
(凈)便是。
如今呼作府僉。
來作甚么?
是討珠錢?
(末)待它自說。
(旦)奴家特來見狀元。
(凈)要見狀元,便著紫衫,我便傳名紙。
(旦)奴家是婦人。
(凈)婦人如何不扎腳?
(末)你須看它上面。
(凈)又看上頭上面。
(末)養(yǎng)熟狗兒。
(凈唱)【趙皮鞋】狀元是誰敢覆,連它發(fā)怒直是毒。
你還欲要見它時(shí),如法底高叫:
奴萬福!
(旦白)奴家萬福!
萬福!
(生在戲房里唱)甚么婦女直入廳門?
門子當(dāng)頭何不止約!
(凈)領(lǐng)臺旨。
你聽得否?
快去!
快去!
(旦)容奴取稟狀元,奴非別人。
(凈)你說教我知。
(旦唱)【五更傳】這狀元,是奴夫婿,奴是它親娶妻。
才得兩個(gè)月余日,苦相別特來京里。
買登科記,試看時(shí),是奴夫及第。
不辭路遠(yuǎn)來相尋覓,你不知,便教我出去。
(凈白)說得好孤凄!
(末唱)【趙皮鞋】我的狀元分付它:
官員相見便沒奈何。
還是婦女莊家到廳下,十三小杖,把門子打。
(凈白)出去!
出去!
【旦】奴家是狀元渾家。
(凈)慢行,慢行,怕頭上珠牌脫下來。
(末)又道路無拾遺。
(生在戲房唱)甚人羅嗦?
何不打出去!
(旦)狀元,奴不是別人,是五雞山上貧女。
(凈)貧女是乞婆,打個(gè)乞婆!
(末)休要靠索性。
(旦唱)【五更傳】我丈夫,張協(xié)是。
(凈白)道著我本官臺諱。
(旦連唱)在路途值雪正飛,盤纏被劫得沒分文,打一查血瀝瀝底。
沒投奔,在廟中,彎跧睡。
我醫(yī)你救你得成人,你及第,便沒恩沒義。
(生出白)官不容針,私通車馬。
教你莫去胡亂放人入來,又放婦女入廳堂。
(凈)非干男女事,它自走入來。
(末)推得沒巴臂。
(生)門子打十三!
(凈有介)(旦)狀元萬福!
且息怒。
奴家不具榜子參賀。
(生)唯,貧女!
曾聞文中子曰:
辱莫大於不知恥辱。
貌陋身卑,家貧世薄。
不曉蘋蘩之禮,豈諧箕帚之婚。
吾乃貴豪,女名貧女。
敢來冒瀆,稱是我妻!
閉上衙門,不去打出!
(生下)(凈打旦)(末)若是夫妻只得休。
(旦)奴家怎洗這場羞!
(凈)不如及早歸山去。
(合)免事恩官不到頭。
(凈)泓!
(閉門介)(末凈下)(旦)有這般事!
(旦唱)【同前】是我夫,不相認(rèn),見著我忙閉了門。
我當(dāng)初閉門不留伊,你及第應(yīng)是無分。
千余里,到此來,望你廝存問。
目下要?dú)w我沒盤纏,我今宵,更無投奔。
【同前】你記得,要來京里,賣頭發(fā)把錢與伊。
當(dāng)初道嫁雞便逐雞飛,好言語教奴出去!
沒盤費(fèi),教化歸,回鄉(xiāng)里。
買炷好香祝蒼天,愿你虧心,長長榮貴。
(白)剪頭門子將奴打,后來卻把奴家罵。
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惡人怕天不怕。
(下) 第三十六出(生出唱)【太師引】余去載窮途里,被強(qiáng)人劫沒那寸縷。
張協(xié)遂投荒廟,貧女驀然留住,說化我結(jié)為姻契。
唱名了故來尋覓,都不道朱紫滿朝,還知后與阿誰?
(白)古詩云:
濁水難藏許氏龍。
汝身無寸綠,裹沒分文,縱有鸞膠,危弦怎續(xù)?
張協(xié)走馬上任,五雞山必須經(jīng)過,剪草除根,與它燒了古廟。
貧女相逢未挫伊,吃拳須記打拳晨。
龍逢淺水遭蝦弄,鳳入深林被雀欺。
(下)第三十七出(旦提招子上唱)【一枝花】奴住江陵府,家內(nèi)多豪貴。
幼年失恃怙,鎮(zhèn)孤苦。
因往皇都,特特來尋親故。
爭奈相辜負(fù),裹足全無,怎生底回歸鄉(xiāng)里!
(白)寂寞荒廟守清貧,穿破家緣世務(wù)縈。
因?yàn)閭€(gè)人來避難,遂為姻契望相成。
三秋桂子郎曾折,萬里萍蕪奴獨(dú)行。
今日相逢不下馬。
各自奔前程。
(又唱)【金錢花】一街兩岸英賢,相憐。
忍辱不敢埋冤,薄賤。
故鄉(xiāng)有路沒盤纏,今哀告望憐念,全取我兩文錢。
【同前】一街兩岸官員,宅眷。
念奴夫婦不團(tuán)圓,折散。
趕奴出去怎留連,千里遠(yuǎn)沒盤纏,全取我兩文錢。
【白】尋取兒夫到此來,奈何薄命此情乖。
朝朝只好濃霜打,才見春風(fēng)眼便開。
(又唱)【滿江紅】望大賢周濟(jì)我兩文錢,歸鄉(xiāng)去。
(下)第三十八出(末作公公出唱)【綿搭絮】狀元娘子去許多價(jià)時(shí),應(yīng)是到京里,兩口兒一對美。
(凈出)記得我,買將歸。
(末白)亞婆,甚物事?
(凈連唱)許我青銅鏡。
(末)照你它沒興。
土宜須有別底。
(凈)恁似它得來畫眉。
(末白)了得張敞!
(凈)亞公,五雞山頭小路里,前面是個(gè)婦女,后面一個(gè)人挑擔(dān),定是張小娘歸來。
(末)不是。
(凈)正是把個(gè)團(tuán)團(tuán)底。
(末)我都望不見。
(凈)是個(gè)青銅鏡兒。
(末)不是鏡,只是扇。
(凈)也不是鏡,也不是扇,只是個(gè)招風(fēng)。
(末)你好忒風(fēng)。
(末唱)【同前】去時(shí)春暮子規(guī)正啼,如今柳岸前枯,見嫩菊開數(shù)枝。
料張狀元,見它喜,如魚投水,如膠投漆。
(凈)兩個(gè)不記得,當(dāng)初買鏡歸作土宜。
(末白)亞婆,且放心,它自記得買將歸。
(凈)我命非親卻是親。
(末)你門得鏡我無因。
(凈)自家骨肉尚如此。
(合)何況區(qū)區(qū)陌路人。
(并下)第三十九出(旦出唱)【哭梧桐】誰人誰人信道奴,得恁時(shí)乖蹇?
一路里奔波到京輦,山路到處多巔險(xiǎn)。
去時(shí)團(tuán)空柳飄綿,歸后梧桐更葉亂。
慚愧見得家鄉(xiāng)面。
(白)自古道:
花對花,柳對柳。
奴家貌既丑,家既貧,如何招得狀元?
如今謝天地,得歸故里。
只說與公婆道,尋不見張狀元便了。
正是一朝波浪起,刬地鴛鴦各自飛。
(又唱)【憶秦娥】似啞子吃了黃栢,教我苦在肚皮里。
吞吐不下,如魚遭餌。
(凈出白)張小娘子,你歸來了。
(旦)大婆萬福!
(凈)萬福!
(旦)不見婆婆多時(shí)。
公公在那里?
(凈)亞公,張小娘子歸。
(末出)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旦)大公萬福!
(末)娘子歸了。
(旦)方才到此。
(凈)小娘子有幾擔(dān)歸?
(旦)奴家獨(dú)自歸。
(凈呆)張狀元也不留你?
(旦)一言難盡。
(凈)你說。
(旦唱)【哭梧桐】一路自去時(shí),是奴吃薄賤。
水遠(yuǎn)山高甚般價(jià)險(xiǎn),誰知見我先拋閃。
到得宸京討得眼兒穿,三十六條巷尋得遍,都不見那情人面。
(凈)【同前】婆婆望你歸,道你為宅眷。
裙破衣穿瘦著臉,一似乍出卑田院。
(旦)教化歸鄉(xiāng)為沒錢。
(凈)指望你菱花又不見,你便誤我多嬌面。
(末)【同前】它還有意時(shí),與你必相見。
(旦)怕日遠(yuǎn)日疏負(fù)奴恩愿。
(末)尋思那人情忒淺,往復(fù)相將是一年。
(凈)記不得伊?xí)r須記得俺,我要照著多嬌面。
(末白)君子為義,小人為利。
它為狀元,終不成躲避你。
(凈)亞公,待我說:
它又未上任,又未歸鄉(xiāng),又未入朝,只是湖州去。
(末)亞鏡歸。
(凈)可知。
(末)照你個(gè)臉兒。
(凈)張小娘子,你如今莫煩惱,胡亂在我家中睡。
日里織些布,夜里緝些麻;
秋間收些炭,春到采些茶,冬天依舊忍凍,夏日去釣黑麻。
(末)不說你本事。
(凈)別選個(gè)日子,移在廟中去。
(旦唱)【望梅花】謝得我尊神也,被張協(xié)直恁底誤呵。
一似啞子,吃了苦瓜。
到如今,教我吞吐不下。
(旦拜)(凈當(dāng)面立)(末白)它拜神,你過去。
(凈)我過去?
神須是我做!
(末)休道本來面目。
(旦)多少辛勤不見郎。
(凈)臉兒一似土瓜黃。
(末)一年好意顏如玉。
(合)半載飄蓬鬢若霜。
(并下)第四十出(生出唱)【河傳】瓜期到矣,離征鞍著鞭,迤邐前去。
春到柳塘,冰釋魚游春水。
山嵯峨,驀山溪,玩佳致。
(白)宸京不得過窮冬,一在風(fēng)前雪月中。
酒債黃昏為事業(yè),詩情白日鎮(zhèn)相逢。
此身雖入桂枝景,平步須乘簾幕風(fēng)。
更得個(gè)人離眼底,卑懷無處不從容。
(末出)一舉登科日,雙親未老時(shí)。
(喏)恩官今日要離京?
(生)便是。
我登科之后,尋思?xì)w鄉(xiāng),路途遙遠(yuǎn)。
一面走馬上任,到得任所,卻作區(qū)處。
(末)領(lǐng)臺旨。
(叫)腳夫勝。
(丑出喏)(末)陳吉。
(凈出喏)(末)李旺。
(丑喏)(末)又是你!
恩官臺旨,今日要離京,你各人肩著擔(dān)杖。
(凈)挑擔(dān)尤閑。
(丑)工雇錢?
(生)一日各支三兩。
(凈)食錢?
(生)一日各二貫。
(丑)酒錢?
(生)一日各一貫。
(凈)草鞋錢?
(生)各支十文。
(丑)犒勞錢?
(生)到一市井,各五貫。
(凈)過山錢?
(末)甚么喚做過山錢?
(凈)平地上行客易,過山過嶺便難。
(末)休要閑指望。
(生唱)【上堂水陸】衣錦歸故鄉(xiāng)。
(合)我門得意。
(生)倚門望我歸。
(合)雙親歡喜。
(生)各人為我快行。
(合)領(lǐng)臺旨。
(生)目即便離城。
(合)不覺過一里又一里。
(末唱)【同前】回首望帝京。
(合)水村隔住。
(末)長亭共短亭。
(合)休斟綠蟻。
(末)恩官教你快行。
(合)領(lǐng)臺旨。
(末)目即便離城。
(合)不覺過一里又一里。
(丑)【同前】行得氣喘。
(合)肚中饑餒。
(丑)都不見打火。
(合)歇歇了去。
(生)不行時(shí)我打你。
(合)領(lǐng)臺旨。
(丑)涉溪東渡水。
(合)不覺過一里又一里。
(凈)【同前】江陵在眼前。
(合)五雞山至。
(凈)如投著地脈。
(合)不辭迢遞。
(生)快行時(shí)我賞你。
(合)領(lǐng)臺旨。
(凈)回馬不用鞭。
(合)不覺過一里又一里。
(丑白)今番行不得了,(凈)不見酒,不見飯。
(末)那些個(gè)?
(生)前面是那里?
(末)五雞山。
這山高侵斗,形跨東南。
自東投東京,西連西眉。
整十里全無旅店,行半日不見人煙。
但見得狼虎之蹤,悲風(fēng)颯颯;
時(shí)聞得猿猱之韻,夜月輝輝。
打火便行。
(生)諸腳夫各支二百。
(凈丑)謝酒!
(喏)(末)且寧耐。
(生)吃罷酒各發(fā)擔(dān)過五雞山,方許討店。
不許廟宇寺觀止宿。
(叫)左右,討劍與我隨身。
(末)領(lǐng)臺旨。
(凈丑)哥哥吃十錢酒面便紅。
(末)那曾?
恩官徐步自徜徉。
(凈)辛苦須教醉一場。
(生)此處野花攢地出。
(合)一般村酒透瓶香。
(凈丑末下)(生)恨消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叵耐那貧女來京里,不問情由,冒犯下官。
今日到此,我還見它后,說一兩句好時(shí),尤自庶幾;
稍更無知,一劍教死。
和那神廟,一時(shí)打碎。
張協(xié)為人非好,叵耐言語相撩撥。
這回刬草不除根,惟恐萌芽春再發(fā)。
(下)第四十一出(旦出唱)【天下樂】春到郊原日遲遲,槍旗展山谷里。
幽居古廟渾無侶,采些茶為活計(jì)。
(白)郊原春到不知時(shí),霹靂一聲驚曉枝。
枝頭蓓蕾吐雀舌,帶霧和煙折取歸。
幽居古廟無人管,倩取大婆來廝伴。
奴家此道不辭勞,小籃不覺春風(fēng)滿。
奴家緝麻才罷,采桑稍閑,不免喚過大婆,廝伴去采茶。
(叫)婆婆。
(凈在戲房內(nèi)應(yīng))誰誰?
(旦)相伴去采茶。
(凈上)張小娘子,我忙!
我忙(旦)甚底忙?
(凈)我扎腳忙。
(旦)扎腳片時(shí)間,奴家相等。
(凈)你先去,我吃飯了來。
(旦)婆婆,早來采取社前春。
(凈)昨日婆婆采一斤。
(旦)有客莫教容易點(diǎn)。
(合)點(diǎn)茶須是吃茶人。
(凈下)(旦唱)【秋江送別】徐徐步野徑,曉痕青柳弄金。
東風(fēng)尚料峭,麗日升寒漸輕。
(生出)記得年時(shí)投上國,早一年珠淚泠。
此山又登,此身漸亨,是你否極還泰生。
(旦)【同前】山高處個(gè)人,好似奴家張解元。
(生)山腳下個(gè)人,似貧女衣恁單。
(旦)天愿得兒夫廝撞見,問冤家心恁底偏。
(生)是貧女來。
(旦)是張解元,我今日會重見面!
(旦白)張狀元,莫是尋思舊念,再睹仙鄉(xiāng)?
(生)唯!
貧女,大廈既焚,不可灑之以淚;
黃河既決,不可障之以手。
吾今與汝不是因緣。
(旦)如何不是因緣?
(生)還是因緣,何故到京罵吾?
(旦唱)【刮鼓令】君恩怒少停,且容奴說與你聽:
大雪下被強(qiáng)人劫去,到古廟奴救你,我為你幾艱辛。
登科到喜歡奴到京,(合)緣何一向便生嗔?
你門直是沒前程。
(生)【同前】伊前日到京,我不成留住你,敢說道我渾家來至,我榮貴伊恁貧。
我不道你癡心,別尋個(gè)計(jì)結(jié)來閉門。
(合同前)(旦)【同前】同連理至誠,我許多恩情陪伴你。
賣頭發(fā)得錢為盤費(fèi),雁塔上題姓名。
跋涉到宸京,教門子打得身上疼。
(合同前)(生)【同前】一心要離京,是州城不暫停。
我與伊家歡笑,罵得我惡氣生。
說一和你惺惺,才相見剪頭來罵人。
(合同前)(生白)貧女,你自采茶,有誰廝伴?
(旦)大婆吃飯隨后來。
(生)看劍!
(旦倒)(生)一劍教伊死了休,黃泉路上必知羞。
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qiáng)出頭。
(生下)(凈出唱)【步步嬌】仙卉叢叢春來早,蓓蕾在枝頭少。
公公去采樵,小二往田頭,看秧苗。
見說嫩茶偏好,每日還婆一到。
(白)老鴉未著裩袴,被著張小娘子來叫,廝伴去采茶。
且不知它在那里去?
(叫)張小娘子!
(旦)婆婆相救!
(凈)你在那里?
(旦)奴家跌在深坑里。
(凈看、有介)苦!
苦!
我老人怎奈何得你?
公公快來!
喂!
(末出)人平不語,水平不流。
婆婆,你則甚底?
(凈)亞公,張小娘子跌在深坑里。
(末)甚么坑里?
(凈)在都坑里。
(末)好惹一場臭!
我與你扶它起來。
(末凈唱)【打球場】論娘行,見茶便折,緣何到翻了吃跌?
莫是有人來陰害你,渾身盡都是鮮血。
(旦唱)【香遍滿】公婆且住,待奴家款款松口氣說:
獨(dú)立巖頭攀茶來折,豈知道失腳,似刀斫臂折。
(合)遭一跌,寸腸千百結(jié)。
(末)【同前】伊回京闕,沒一日暫時(shí)得少歇,織素織縑不寧貼。
這般時(shí)運(yùn),這般惡歲月。
(合同前)(凈)【同前】伊才跌下,那得遍身都是血,寧可將伊腳骨跌折。
采茶人無數(shù),你門直是拙。
(合同前)(凈白)亞公,亞公,討門扇來扛將歸去。
(末)它不驗(yàn)傷。
(旦)煩公婆扶奴家款款歸去。
(末凈旦行)(凈唱)【金牌郎】我扶你門歸去。
(合)我扶你門歸去,勉強(qiáng)且行著山路。
(旦)我門直是孤苦。
(合)先是被人欺負(fù),你下得直是淋漉。
(旦)【同前】我門幾時(shí)得好?
(合)我們幾時(shí)得好?
只得去尋些藥草。
(凈)我兒休要煩惱。
(合)款款回歸古廟,只得靠著神道。
(旦白)半載常常淚滿腮。
(凈)思之是你五行乖。
(末)算來莫怪君無禮。
(合)這跌分明是你災(zāi)。
(并下)第四十二出(外出唱)【薄幸】春日融和,江山秀麗。
記孩兒貪愛,這般天氣。
名園里,蹙秋千斗草嬉。
你神魂在那里?
白)張解元早知今日,悔不當(dāng)初。
相府之家有一女,求汝為東床女婿,你只不肯,帶累我女一息不來,早歸泉世。
你如今赴梓州任所,我相公也判梓州。
咦!
平生不作皺眉事,世上應(yīng)無切齒人。
(末出)腳下。
(丑出)轉(zhuǎn)身。
(末)你莫要應(yīng)。
(丑)堂后官。
(末喏)(丑)與我請夫人出來。
(末)兀底夫人在此。
(丑)我不道是夫人,只道是賣香藥底婆婆。
(末)且打頭。
(外)相公赴任,趁今日日子好。
(丑)堂后官,與我叫過野方養(yǎng)娘來,隨侍夫人上任。
(末)領(lǐng)鈞旨。
(叫)野方養(yǎng)娘,早出畫堂。
(丑)相公有事,與你商量。
(末)肖似押韻。
(后假裝野方出唱)【臨江仙】庭院深沉日正永。
(凈出接)楊花點(diǎn)點(diǎn)沾襟。
(丑)許多侍婢汝知音。
(末)梓州今一任,你去直夫人。
(后白)野方久居深院,長守幽閨。
若得隨夫人到任,多少是好。
謝得夫人!
(外)我門得那女兒在此,真?zhèn)€心滿愿足。
(凈貼)媽媽,莫要提起。
(末)照管頭撞。
(丑)你與我請府眷轎先去,我一面?zhèn)漶R來。
(末)領(lǐng)鈞旨。
(外唱)【馬鞍兒】唱徹《陽關(guān)》斟別酒,這一景最清佳。
夾岸見這山疊翠,盡間簇山花野花。
(末)聽得丁寧祝付,小心伏事恩家。
(丑)(合)都乘轎兒先去,俺待跨馬,匆匆去也。
(后)【同前】唱徹《陽關(guān)》人凄慘,路途里景瀟灑。
綠水繞人處,細(xì)柳拂波心嫩荷。
(凈)去意渾如奔騎,目即早離京華。
(丑)(合同前)(末)【同前】唱徹《陽關(guān)》離故里,梓州路在天涯。
諸般仗都搬發(fā)了,請?jiān)绯讼丬噷汃R。
(凈后)二妾目今先去,少歇時(shí)等取恩家。
(丑)(合同前)(外白)小轎先行數(shù)十乘。
(丑)雕鞍隨后奔前程。
(后)鶯啼驛樹綿蠻語。
(合)馬過溪橋蹀躞行。
(并下)第四十三出(旦出唱)【錦纏道】苦天天,幾年來勞籠著萬千,尋思自埋冤。
少它張協(xié)債負(fù),是奴前緣。
大雪下身無寸縷,投古廟淚珠漣漣。
奴家便相憐,與它身衣口食。
教人說化我,共它成因眷,只圖它共百年。
【過綠襕踢】心腸變,投京汴。
沒盤纏我把頭發(fā)剪,伊去赴魁選。
絕音書,將奴要拋閃。
到京華,何曾見伊面。
叫門子特骨恁薄賤,到如今依舊把奴斬。
我命乖,你情淺。
臂鎮(zhèn)疾,每銜冤,朝夕淚偷揾。
(白)張狀元,你今日害奴身,不記當(dāng)初徹骨貧。
又道劍誅無義漢,金贈有恩人。
(下)第四十四出(末出唱)【三臺令】一聲鼓打咚咚,一棒羅聲嘡嘡。
(丑出接)騎馬也匆匆。
(末)相公馬上意悠揚(yáng)。
(白)看馬王二齊和著。
(丑)馬蹄照。
(末)自炒自賣。
(合)幫幫八,幫幫八八幫。
(丑)申報(bào),申報(bào)隨軍如何只有一面塔鼓?
(末)覆相公:
一面塔鼓卻有兩片皮。
(丑)兩片皮便如我口唇皮。
(末)眼前便見。
(末唱)【林里雞】過山又渡水。
(合)渡水小橋;
镴镴去,馬蹄蹀躞底。
(丑)只怕馬劣路崎嶇。
踢殺你,我不知。
踏殺你,我不知。
(末白)覆相公:
這是五雞山,山下有一古廟,可以少歇。
(丑)怕府眷不要入去。
(末)相公看,偌多轎兒都在廟前。
(丑)我眼弗昏,如何不見!
(末)好隨風(fēng)倒柁。
(丑)如何不討旅店?
不借寺觀?
終不成教相公倒廟!
(末)莫是去求夢?
覆相公:
這一帶都無旅店,又無寺觀。
此廟雖無敕額,且是威靈。
比著官房,到有些廣闊。
少歇。
(丑)也說得是。
(末)村落人家不足論,不如古廟且安存。
(丑)聞鐘始覺山藏寺,到岸方知水隔村。
(并下)第四十五出(外出唱)【川撥棹】為孩兒,特特來蜀地。
滿目薄蕪見古廟,教人轉(zhuǎn)悲,我尋思珠淚垂。
(白)【長相思】好因緣,惡因緣。
兒又青春正少年,那堪遇狀元。
兒分慳,子分慳。
馬上徘徊不接鞭,濃婚結(jié)厚冤。
(末出白)覆夫人:
前無旅店,后絕茅檐,村市人家難以安泊,古廟中可以少歇。
(外)相公來未?
(末)相公下馬來。
(丑)幫幫八幫幫。
(叫)具報(bào)!
(末)具報(bào)甚人?
(丑)下官下馬多時(shí),馬后樂只管八幫幫幫。
(末)好,具報(bào)你。
(丑)夫人,你看一堂神道塑得精神。
(外)也是精神。
(丑)你看小鬼到長丈二。
(外)是忒長了。
(丑)夫人,便做我眼見鬼,你也見鬼。
(外)使得我恁地。
(后出)眼觀奇異物,令人壽命長。
夫人在那里。
(外)野方有事款款說,大驚小怪則甚!
(后唱)【桃紅菊】野方直入廟中,見一佳人困窮。
似勝花娘子無異,血染得衣衫煞紅。
(丑白)(唾)你莫眼見觜。
(末)見鬼。
(丑)見觜。
(末)你好目半抝。
(外)廟中那得婦女?
我入里面去看。
(末)覆夫人:
它既困窮,臥房必不潔。
(丑)只教養(yǎng)娘扶出來看便了。
(外)野方,你去扶它出來。
(后)野方便去。
活脫似勝花娘子!
(外丑)生得如何?
(后)一似臨溪雙洛浦,對月兩姮娥。
(后下)(丑)夫人,生得好時(shí),討來早辰間侍奉我門湯藥,黃昏侍奉我門上東司。
(末)你好薰蕕混雜。
(后扶旦出唱)【香柳娘】數(shù)十年廟中,少人存問。
獨(dú)自做人了,渾沒投奔。
(后)你出來勉強(qiáng)作禮,叫夫人霍索你方寸。
(旦)奴家萬福!
萬福!
尋思斷魂。
(合)你緣何愁悶?
(丑唱)【同前】眉兒和那眼兒,與我兒無二,身材裊娜腰肢細(xì)。
(外)我瞥見你門,心下便憐伊。
因甚臉憔翠?
(后)不知怎底?
怎底?
鮮血污衣。
(合)緣何如是?
(旦)【同前】念妾自幼來,清貧守己。
只因去采茶,跌卻一臂。
(外)你獨(dú)自那得粥食,與藥草將息你容儀?
(旦)前村自有大公,相憐愛惜。
(合)是前生宿契。
(丑白)亞奴,你恁地孤單,何不隨我去任所直東司?
養(yǎng)娘子也快活。
(末)甚般差使!
(外)相公,有相無相,但看面上。
它恁地精神磊落,如何教它恁地?
只是討做養(yǎng)女便了。
(丑)你割舍隨我去任所,與你醫(yī)教手好,教你嫁個(gè)官人去。
(旦)奴家去則不妨,一來怕沒福;
二來要問村前李大婆,它肯時(shí),奴便去。
(丑)野方,去討些粥食與它吃。
堂后官,你竟往村前叫李大婆來。
(末)領(lǐng)鈞旨。
(后)誰知今日動(dòng)王侯,割舍娘行便去休。
(末)大抵須還規(guī)格好,不搽紅粉也風(fēng)流。
(后末下)(丑)亞奴,實(shí)說元是甚人?
(旦唱)【太子游四門】奴本世豪奢,爹娘憐妾多。
年幼兩俱亡,是奴貧苦多。
織素與緝麻,春來采茶。
怎知一跌了那臂,有誰人管呵。
(丑白)我勝花娘子,見報(bào)街道者:
唱〔太子游四門〕,撞見馬八六。
(凈出)劈劈樸樸。
(末出)。
(凈唱)【同前】媳婦建官人,官人莫是貧女親?
在古廟五六春,有誰人采您!
山上采茶芽,跌一臂膊損。
告夫人周全此身,又何須去施貧。
(丑唱)【同前】吾乃赫王相公,今判梓州郡。
貧女身上狼狽,我女近才喪亡,臉兒相類恁精神。
夫人要為養(yǎng)女,汝若故生阻節(jié),堂后官,縛在馬前別有施行!
(凈拜白)媳婦便得,便得。
(末)你敢道不得。
(旦唱)【鵝鴨滿渡船】論妾家豪貴,又豈得隨人去。
(外)既然沒寂淡,沒依倚。
(末)婆婆向前不須跪來拜啟。
(凈)媳婦拜告相公知:
這貧女底,從幼來在廟中,旦夕里是我周濟(jì)。
(丑)【同前】細(xì)想吾一女,比它儀容美。
(外)所為及張協(xié),悄無二。
(后)奴家煮些粥食伊去吃。
(丑)少住我要說仔細(xì),與醫(yī)教可。
(合)隨侍去做女兒,改妝飾若珠翠。
(后)【同前】勸你休窨約,隨去你福至。
(合)最好俱豐足,衣共食隨汝意。
(凈)從小我惜伊,伊去婆亦去。
(合)病尤未可。
(凈)婆一路當(dāng)直你。
(合)廝系綰免憂慮,成伴侶幾風(fēng)味。
(凈)【同前】我公休去你門家里,好好看孩兒。
(末)一味閑言語。
(外)我討你,去當(dāng)孩兒面。
(丑)親嫡女看養(yǎng)你臉兒美。
(合)隨后去嫁良婿。
(外)大婆辭已,邏逼行李。
(合)添個(gè)轎兒抬。
(凈)我自行將去。
(末白)步三寸蓮。
(合)分明是前世里曾契,到今世重會面做兒女。
(后白)娘行莫慮路途遙。
(外)媽媽終朝怕寂寥。
(旦)不擬今朝重再會。
(丑)亞爹抬轎不辭勞。
(末)相公尊重休閑說,婆子無心管我曹。
(凈)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
(末)到你作波濤。
(合)曾駕小舟游大海,至今不怕浪頭高。
(并下)第四十六出(生出唱)【蠻牌令】一意要讀詩書,一身望改換門閭。
一路到京里受鉗錘,一查打得渾身破損,一妻濟(jì)不得吾儒。
一舉早題雁塔,第一是張協(xié),方表勤渠。
(白)韓文公曰:
圣人不世出,賢人不時(shí)出。
且如張協(xié),獨(dú)占魁名,狀元及第。
一來仰答天地,二來感謝圣恩,三來荷蒙慈父,今日已成大器。
幸然得到梓州,擇吉日禮上。
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生下)第四十七出(末出唱)【金蓮花】謾然回首望京城。
(外出)瑞煙平,咸肅靜。
(旦出)吳江一派水泠泠。
(后出)蜀山青,侵碧漢。
(合)但見連云棧,聽得野猿聲,真?zhèn)€是幃屏。
也羅。
(后)【同前】新來似娘子貌妖嬈。
(合)臉桃花,檀口小。
(外)今朝梳裹勝兒曹。
(合)夜合花,斜插帶。
金為鳳,翠為翹,莫道勝花嬌。
也羅。
(旦)【同前】乍然梳洗殢人羞。
(合)舍閑愁,眉枉皺。
(丑出)閑隨爹媽恣遨游。
(合)好姻緣,來輻湊。
把你攛掇嫁,一個(gè)好兒夫,那更效綢繆。
也羅。
(外)【同前】孩兒瘡疾幸然干。
(合)自今番,常打扮。
(后)沉香亭畔倚闌桿。
(合)夜合花,紅牡丹。
姚黃間滿,這太湖仙,真?zhèn)€最堪觀。
也羅。
(丑白)孩兒放心!
亞爹今判梓州一郡,兩年過依舊入朝。
有好因緣與你選一個(gè),自當(dāng)我孩兒面。
(旦)只怕奴家福分微。
(外)相公休要憶孩兒。
(丑)歸家不見紅粉面。
(合)出去無人叫早歸。
(并下)第四十八出(丑出白)堂后官過來。
(末出)長江后浪催前浪,一替新人趲舊人。
(喏)覆相公:
有何鈞旨?
(丑)吾今已到梓州,諸衙人從并未放參,只接見任文武官員,看張狀元如何作區(qū)處?
(末)覆相公:
外面簪纓滿路,朱紫盈街。
啞喝聲咽咽嗚嗚,車馬聲蹀蹀躞躞。
寄居官有五府八位,見任官有六部三司,文員有幕職官,監(jiān)當(dāng)官。
見有觀察使、防御使人從,未敢放參。
且點(diǎn)請兩位官員相見。
(丑)也說得好。
(凈出)腳下轉(zhuǎn)身。
(末)請,請。
(丑)請。
(凈)柳屯田來相見。
(末)鈞旨教請。
(末唱)【夜游湖】合那官員有萬千。
(丑)甚人才先來拜見。
(凈)小子名為柳屯田。
(合)揖揖兩個(gè)通寒暄。
(凈白)即日共惟萬福!
(丑)未及參,先有辱。
(凈)曾共烏門上畫個(gè)白鹿。
青霄有路。
(凈丑)揖揖兩個(gè)似代谷。
(末)甚時(shí)去得糙性?
(丑)請坐。
(凈)沒坐物。
(丑)虛坐。
(有介)(末)你好不尊重。
(丑)記得小年騎竹馬。
(凈)看看又做白頭翁。
(丑)吏人,這官人曾做三百單八只詞,博得個(gè)屯田員外郎。
(凈)耆卿也吟得詩,做得詞,超得烘兒,品得樂器,射得弩,踢得氣毬。
(末)那些個(gè)浪子班頭。
(丑)記得那一年射弩子好。
(凈)景知節(jié)措。
佐弩須要看箭后,搭箭不要犯它人。
幾番花范還依得,十場賭賽九場輸。
(丑)那得一年踢氣球,尊官記得?
(凈)相公踢得流星隨步轉(zhuǎn),明月逐人來。
記得耆卿踢個(gè)左簾,相公踢個(gè)右簾。
耆卿踢個(gè)左拐。
(丑)當(dāng)職踢個(gè)右拐。
(凈丑相踢倒介)(末)相公尊重。
(凈丑)說話忘懷。
(末)忒忘懷。
(凈丑踢、有介)(凈)耆卿告退。
(丑)容送。
(凈)納步。
(下)(丑)今番這浮浪官人,未好請見,且請老成官員。
(末)如何?
(丑)我問梓州風(fēng)物如何。
(末)領(lǐng)鈞旨。
(凈上)(末)請,請。
(凈)關(guān)西老將譚節(jié)使來相見。
(末)武職各當(dāng)街墀。
(丑)是吾親契,特免街墀。
(凈)灑伏事。
(唱)【五韻美】灑家即日共維。
(丑)間闊不見你多時(shí)。
(凈)灑家一向,關(guān)西冗迫,不及通書。
(丑)下車未及參侍。
(凈)降接不勝欣喜。
(丑)首辱光訪甚得罪。
(凈)灑家自出鈞旨。
(相揖)(丑白)請坐。
(凈丑虛坐)(末)喝茶。
(凈應(yīng))(末)又來。
(凈丑呆坐)是故,是故。
(有介)(丑)小子乍然至此,更不知風(fēng)物如何?
(凈)有問即對,無問不答。
此間在都一路,梓州諸行,百萬戶錦繡珠璣,數(shù)十里層樓華屋。
只一件,榜示若飲酒是嚴(yán)禁廝打緊白。
前日兩個(gè)小人,一個(gè)道欠錢,一個(gè)道不欠錢,十八般武藝都不會,只會白廝打。
這個(gè)打一拳,這個(gè)也打一拳。
這個(gè)踢一腳。
(丑)這個(gè)也踢一腳。
(凈丑相踢倒介)(末)不尚莊身打扮。
喝湯。
(凈應(yīng))(末)你又來。
(凈)灑家告退。
(丑)容送。
(凈)納步。
(下)(生出唱)【生查子】不見去年人,心事誰知得!
(末白)請,請。
(丑)誰?
(末)僉判張狀元。
(丑)在那里?
(末)見在客位。
(丑唱)趕出去!
(末)朝廷眾官,男女不敢。
(丑)且說相公歇息,要相見待三年過。
(末)你不是陳處士。
(丑看生)不要我女兒便是你!
(末)相公尊重。
(丑)教它明日來。
(末)三日衙賀,禮所當(dāng)然。
(丑)不然,它立地待鞋破方相見。
(末)八年過也見不得。
(丑)請,請。
我自有道理。
(末)領(lǐng)鈞旨。
請,請。
(丑唱)【纏枝花】張協(xié)是我不接見。
(末)領(lǐng)鈞旨教逐便。
(生揖)長官,既蒙天眷,望特賜相薦。
(末)告恩官免叱譴。
(丑)到把那驢騎轉(zhuǎn),永不見這畜生面。
(生)【同前】張協(xié)也無觸犯,怕禮數(shù)供不慣。
(丑)你不接絲鞭后,哭損我一雙眼。
(生)協(xié)后知悔已晚。
(丑)我女那神魂亂,一世都吃不得飯。
(末白)可知。
(丑)汝是我無緣女婿,從今不請!
(末)領(lǐng)鈞旨。
(丑)我女為妻抵萬金。
(生)分明張協(xié)不知音。
(末)早知今日成閑管。
(合)悔不當(dāng)初莫用心。
(并下)第四十九出(外出唱)【一枝花】孩兒過來,試出幽閨,徐步花街。
(旦出)喜奴今日會開懷,是這花如錦,柳垂帶。
(后凈出合)穿紅度綠,折朵奇葩帶,奇葩帶。
(后)【同前】名園郡圃,是處秋千,花板爭蹙。
(凈)斗些百草唱些曲。
(外)戲蜂兒趁,粉蝶兒舞。
(合)芳郊繡陌,雅觀金蓮步,金蓮步。
(末出)【同前】腳下轉(zhuǎn)身,相公特特,教請夫人。
(丑出)狀元張協(xié)到階庭,是我不接見,也弗請。
(合)不記為它,害了孩兒命?
孩兒命?
(丑)【同前】明日坐庭,狀元來時(shí),教立到天明。
(末)你毒得大驚人。
(外)還重相見,也弗請。
(合)教它自省,不接絲鞭病,絲鞭病。
(外公)相公,它來時(shí)依舊莫與它相見。
(丑)教它直立到三更。
(凈)從三更直立到日頭出。
(末)兩個(gè)一對好心腸。
(丑)叵耐不要見它面。
(末)相公不必苦憂煎。
(外)須是禁持張狀元。
(丑)直待勞心千百度。
(合)那時(shí)方識貴人憐。
(并下)第五十出(生出唱)【桃柳爭放】絲鞭刺起選英賢,苦不肯秋采,今朝奈何都來。
接郡相逢,有誰人可介?
叫左右過來。
(末出白)只因差一念,見出萬般形。
覆府僉:
那赫王相公乞判梓州,只為府僉一人。
太凡病須早醫(yī),作個(gè)道理。
(生)我悶似長江水,涓涓不斷流。
(末)譚節(jié)使為相公說得。
(生)與我將一小簡,做狀元傳語請過來。
(末)男女便去請來。
(生)說合一人不可無。
(末)如今正好下工夫。
(生)水將杖探知深淺。
(合)人看語話辯賢愚。
(生下)(末)自古道: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府僉是快活底人,如今被那赫王相公恁地禁持,教男女去請那譚節(jié)使作和議。
見底府門高聳,仆從縱橫,不敢直入畫堂,只在廳下祗候。
(凈戲房內(nèi)喝)放轎子。
(內(nèi)喏)(末)節(jié)使方歸,畫堂里放轎子。
(凈上)甚人直入里面來?
(末)男女非別人,張僉判有簡子申呈。
(凈)在那里?
(末)簡子在這里。
(凈接信唱)【山坡羊】協(xié)惶恐再拜,常侍眷愛,苦屈大才,少慰下懷。
不沐勸介,必成禍胎,專等左右過來。
不宣。
張協(xié)惶恐再拜。
(凈白)你府僉來請灑,灑不去不得。
這后生必會長進(jìn)。
(末)甚年曉得相法?
(凈)灑是廝殺漢,只步砌去。
(末)也沒人來抬轎。
穿長街。
(凈)驀短巷。
(末)過茶坊。
(凈)扶酒庫。
(末)兀底便是府廳。
(凈)與你一貫酒錢。
(末)不須得。
(凈)你伏事灑辛苦。
(末)那些個(gè)。
請,請。
(坐上揖)(凈唱)【紅衲襖】灑伏辱云函至。
(生)荷足下特步砌。
(凈)即刻共惟臺候萬福!
(生)有小事冒瀆節(jié)使大尉。
(凈)說甚底!
說甚底!
容一力,為君作措置。
(生)【同前】相公是協(xié)故人,為及第不議它親。
遂特來判此一郡,今日見協(xié)骨恁嗔。
來命君,來命君。
欲要介和,渾沒個(gè)因。
(凈)【同前】灑出自相公庇,論人情常是美。
見說一女已傾棄,人道卻有一女奇。
若是時(shí),若是時(shí),卻當(dāng)與君,作個(gè)道理。
(末)【同前】那絲鞭刺在馬前,再三教接不接那鞭。
勝花娘子早赴黃泉。
若得再合出自大賢。
(合)缺又圓,缺又圓,卻與后人,作個(gè)話傳。
(凈白)因緣因緣,事非偶然。
容灑一面稟及相公,不到不得。
(生)若沐周全,不勝萬幸!
(末)夫人公相絕埋冤。
(凈)得女今番嫁狀元。
(生)花若有情花不謝。
(合)月如無恨月重圓。
(并下)第五十一出(丑出白)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梓州郡官員,我所重者,只譚使一人。
(末出)不知相公說甚底?
(丑)我說譚節(jié)使。
(末)如何?
(丑)那關(guān)西人最直。
(凈上)(末)請,請。
(丑)誰?
(末)譚節(jié)使。
(丑)請來。
(凈唱)【引番子】即刻共惟,判府相公。
有少事,特欲來相議,見夫人只怕失禮。
(丑)喚我兒和夫人至,出來這里,休要致疑。
(合)既是親戚,親戚不妨對席。
(外出)【同前】聞道是關(guān)西,老將太尉。
(凈)本不敢,直入來謁見,托在同官,又是親戚。
請郡主出來這里,聽灑拜啟,休要致疑。
(合同前)(旦出)【同前】徐步金蓮,款款步砌。
(外丑)這老將,卻是我親契。
(旦)萬福不罪,未及參侍。
(凈)這郡主灑不曾見,生得恁奇,休要致疑。
(合同前)(凈白)三關(guān)四角場,沿邊地十八寨,人頭廝釘,熱血廝潑,是灑所知之事。
這事不當(dāng)灑說,既托親契,只得冒犯。
(丑)請坐。
(凈)不須坐。
(丑)不知節(jié)使有何事件?
(凈)只說張狀元有犯鈞嚴(yán),特委灑來介和。
(外唱)【漿水令】告莫說張狀元,才說后淚漣漣。
(丑)自古及今招駙馬。
(合)沒妻底,定接鞭。
(丑)敢來將我女兒嫌,致令半載病厭厭。
(合)忒福薄,緣分慳。
(外)誰信我女心腸變,日夜日夜憂更煎。
驀忽驀忽命赴黃泉。
(凈)【同前】灑特特來拜侍。
(外丑)方知道是不棄。
(凈)望君息取雷霆威。
(外丑)公不妨,自說取。
(凈)狀元張協(xié)望鈞庇,灑欲冒瀆敢乞不罪。
(外丑)公有命,不敢違。
(凈)灑豈知公有女,情愿情愿甘做媒。
(外丑)公意公意要與和議。
(丑)【同前】細(xì)尋思常怒起。
(合)因它后喪一女兒。
(外丑)這一女吾最喜,溫柔中,更兼貌美。
(丑)狀元張協(xié)改前非,敢將此女與作夫妻。
(凈)蒙恩許。
(外丑)不敢違。
(凈)不枉教它成一對。
(丑)我女我女還怎底?
汝意汝意有甚言語。
(旦)【同前】怕奴家福分慳。
(合)夫妻事是前緣。
(旦)看爹媽心意轉(zhuǎn)。
(合)只此是良言。
(旦)感得提攜謝英賢,狀元注定與奴團(tuán)圓。
深拜蒙愛憐,前世已曾成姻眷。
奴荷奴荷公意堅(jiān)。
(合)克日克日與效鶼鶼。
(丑白)三杯合大道,且通自然。
郡齋少款片時(shí)。
(凈)深擾夫人與相公。
(丑)盡歡何苦恁匆匆。
(外)直待舞低楊柳樓心月。
(合)歌罷桃花扇底風(fēng)。
(并下)第五十二出(生出唱)【紅芍藥】才宴罷瓊林,出東華門外,彩樓直下刺絲鞭,將謂喜歡接取。
張協(xié)此心不在彼,只欲要耀吾閭里。
豈知接取相公冤,今日尚不已。
(末出白)一手不能拍,兩手鳴獲獲。
覆僉判:
今日得譚節(jié)使……。
(生)相公有甚言語?
(末)譚太尉三杯已罷,兀底便來。
(凈在戲房作馬嘶)(凈出)看官底各人兩貫酒錢。
謝頒賜!
喏、喏、喏!
(末)都是你一個(gè)。
請,請。
(凈)即日共惟,臺候萬福!
(末)甚般寒喧?
(生)不必講禮。
凡事得沐周庇!
(凈)好個(gè)青銅鏡,分明不會磨。
(末)這是你本事。
(凈)相公女兒,尊官怎地不要?
灑又見相公女孩兒,生得好!
生得好!
(生)又有一女,生得如何?
(凈)有腳有手,也會行,也會走,也有鼻頭也有口。
(末)沒它須不成人。
(凈)咦!
后項(xiàng)親事,料想必成,汝去選日便匹偶。
(末)領(lǐng)鈞旨。
(凈)這回選日事周全。
(末)郡主依然嫁狀元。
(生)正是酒中曾得道。
(合)尤如花里遇神仙。
(末下)(凈唱)【生姜牙】灑親曾見,謾致疑。
目下免得相輕視,目下料得沒言語。
孩兒甚般價(jià),多殊麗。
(合)五百年前是因緣,君今打合成一對。
(生)【同前】初不道,事恁地。
一心自欲榮閭里,一心又欲多殊翠。
誰知公相,成嗔諱。
(合同前)(凈)【同前】這孩兒出,步恁遲。
天生似玉肌膚膩,天生又得為夫婿。
今番且免,爭閑氣。
(合同前)(生)【同前】非公如是,事怎底?
今番定做風(fēng)流婿,今番且免鴛鴦拆。
便教選日,成匹配。
(合同前)(凈白)相公今日笑顏開。
(生)非是尊官事未諧。
(凈)萬事不由人計(jì)較。
(合)算來都是命安排。
(并下)第五十三出(末把傘出白)取火和煙得,擔(dān)泉帶月歸。
誰知赫王相公又有一個(gè)女兒,今日日子好,相公出百萬貫妝奩,嫁取張狀元。
畢竟是有福有分。
正是:
羅綺相隨羅綺去,布衣逐著布衣流。
(丑拖花幞頭出)綽開開,花幞頭來。
(末)好花幞頭!
輕紅簇簇,魏紫間妝。
姚黃開蕊,堆白天香。
誚如雪兒,引得游蜂和粉蝶,雙雙飛過粉墻來。
(丑)你是干辦,不當(dāng)抬傘。
你把著花幞頭,我與你抬傘。
(末)方才是弟兄。
(末拖幞頭、丑抬傘)(末)正是打鼓弄琵琶,合著兩會家。
(丑舞傘介、唱)【斗雙雞】幞頭兒,幞頭兒,甚般價(jià)好。
花兒鬧,花兒鬧,佐得恁巧。
傘兒簇得絕妙,刺起恁地高,風(fēng)兒又飄。
(末)好似傀儡棚前,一個(gè)鮑老。
(末白)幞頭稱面簇奇葩。
(丑)試看荷衣貌愈佳。
(末)萬綠枝頭紅一點(diǎn)。
(合)動(dòng)人春色不須多。
(并下)(凈執(zhí)燈籠樂器上)遙觀孔雀畫屏開,無限妲娥擁大才。
一派笙簫嘹亮處,神仙誤入小蓬萊。
(喝)綽開!
綽開!
天下狀元來。
兩行紅袖列朱門,便是神仙未足論。
彩絲織成花世界,香花吹散錦乾坤。
(下)(生巾裹出唱)【紫蘇丸】蓬萊路不遠(yuǎn),兩情休怨夤緣淺。
只聽得絲竹管弦聲,料今宵得遂鴛鴦愿。
(末出白)請,請。
赫王相公請狀元相見。
(丑上)(生唱)【迎仙客】誰信道,是因緣,即日蒙恩賀萬全。
(丑)記年時(shí),不接那鞭,怎知今日,又還為姻眷。
(生)【同前】協(xié)冒瀆,望周全,到此誰知月再圓。
(外出)我女復(fù)嫁張狀元,這番輻車奏,兩情福非淺。
(后出唱)【同前】……。
(旦大莊上)(外唱)【幽花子】蓋頭試待都揭起。
(后)春勝也不須留住。
(合)天生緣分克定,好一對夫妻。
(旦)張協(xié)記得斬卻奴一臂?
如今怎得成匹配!
(丑綽住)(外)爹爹息怒,聽取我兒拜啟。
(生)【同前換頭】雄威暫息,聽取張協(xié),稟許多詳細(xì)。
(外)孩兒你說破它何虧負(fù)?
(旦)啟初張協(xié)被賊劫盡,廟中來投睡。
一查擊損,奴供乃衣乃食。
續(xù)得遂成姻契,及第怎接絲鞭娶別底?
(合)【同前】既當(dāng)初已得做夫妻,今日天教重會。
休得要恁說,目前事不是。
(旦)賣頭發(fā)相助到京畿,一舉鰲頭及第。
教門子打出,臨了斬一臂。
(外唱)【和佛兒】賢既曉文墨不當(dāng)恁地。
(合)沒道理!
(丑)它是你妻兒怎拋棄?
(合)娶別底。
(生)張協(xié)本意無心娶你,在窮途身自不由己。
況天寒舉目無親,亂與伊家相聚。
(合)聽著你恁說,讀書人甚張志!
(凈作李大婆上唱)【紅繡鞋】狀元與婆婆施禮。
(合)不易。
(生)婆婆忘了你容儀。
(合)誰氏?
(凈)李大公,那婆婆,隨娘子去,棄了兒女。
施粉朱,來到此處,如何認(rèn)不得?
(旦唱)【越恁好】大公家里,有萬千恩共義。
(合)都休要恁說,交歡處飲三杯。
(丑)從今兩情如魚似水。
日前那怨語,(合)如今盡撇在東流水,如今盡撇在東流水。
(外)【同前】好兒好女,兩情廝綰系。
(合)如鸞鳳對雙飛,都夸道鄭州梨。
(凈)當(dāng)初許我青銅鏡兒,今番定有,一面也買歸家里,百面也得歸家里。
(生旦白)古廟相逢結(jié)契姻。
(丑夫)才登甲第沒前程。
(凈貼)梓州重合鸞鳳偶。
(末合)一段姻緣冠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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