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當縣吳十侍御江上宅

《方輿勝覽》以兩當為侍御家居之地。朱注以兩當為侍御貶謫之所。二說不同。今玩詩題及篇中故鄉(xiāng)句，當從地志為正?！抖乓堋吩疲簳r侍御尚在長沙，公過其空宅，思及往事而賦此。是也?！菌Q注】《九域志》：秦州，西南至成州二百六十里。兩當縣，在鳳州城西。鳳州，亦西至成州二百七十里。殆是公自秦西至同谷時，道經兩當，故作此侍。蓋乾元二年十月也?！秷D經》云：古老相傳，嘉陵江與朱沮水相會于縣界，故名兩當。又云：東京、西蜀，至此各三十程，故名兩當。宋 趙抃自成都被召還朝，宿廣鄉(xiāng)驛，有詩云：“被召趨都景物疏，兩當中夜宿中途?！弊⒁秷D經》云：東京、西蜀，至此道里均焉。驛在縣中?！杜f唐書》：鳳州兩當縣，漢故道縣地，晉改兩當，取水名?！端涀ⅰ罚簝僧斔?，出陳倉縣之大散嶺，西南流入故道川，謂之故道水。【錢箋】吳十侍御，名郁，見后成都詩。

寒城朝煙淡①，山谷落葉赤②。陰風千里來③，吹汝江上宅④。

（首記江上宅?！抖乓堋罚捍艘蛑魅瞬辉?，故寫其宅舍凄涼之況。朝煙淡，日將午矣。落葉赤，歲將晚矣。陰風吹宅，天氣漸寒矣）。

① 謝朓詩：“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蒼然。”②《蕭望之傳》：“充滿山谷?！雹?顏延之詩：“陰風振涼野?！雹苤x脁詩：“蕭條江上來。”鶴曰：鳳州有嘉谷，即嘉陵江所出。【朱注】兩當縣，枕嘉陵江上。

鹍雞號枉渚①，日色傍阡陌②。借問持斧翁③，幾年長沙客④？哀哀失木狖⑤，矯矯避弓翮⑥。亦知故鄉(xiāng)樂，未敢思宿昔。

（次記侍御謫官之地。鹍雞，楚鳥。枉渚、長沙，皆楚地。失木避弓，比其竄跡流離。吳在長沙，亦知歸鄉(xiāng)為樂，但往事則不敢追憶矣。故鄉(xiāng)，指兩當。宿昔，起下文）。①《楚辭》“鹍雞啁哳而悲鳴。”注：“鹍雞，似鶴，黃白色?！毕暮钫俊督戏焊琛罚骸肮鹆州钣糍?，鹍雞揚音。” 陸云詩：“通波激枉渚。”《楚辭》：“朝發(fā)在渚，夕宿辰陽?！薄短接[》載《湘州記》云：枉山，在郡東十七里，谿口有小灣，謂之枉渚。② 何遜詩：“日色花中亂?！薄稘h書·成帝紀》：出入阡陌。③申函光曰：稱御史為持斧翁，亦新?！稘h書·王折傳》：繡衣御史暴勝之，使持斧逐捕盜賊。④趙曰：長沙，即潭州，賈誼謫此地。⑤《淮南子》：猿狖失木而擒于狐貍，非其處也?！懂愇镏尽罚籂?，猿類，露鼻，尾長四五尺。⑥ 庾肩吾詩：“騰猿疑矯箭，驚雁避虛弓?！?劉刪詩：“矯翩避虞機?！?br>
昔在鳳翔都①，共通金閨籍②。天子猶蒙塵，東郊暗長敦③。兵家忌間諜④，此輩常接跡⑤。臺中領舉劾⑥，君必慎剖析⑦。

（此記其在朝直節(jié)。當鳳翔用兵時，間諜事起，良民受誣，吳居言路，故力為理冤也?！沮w注】詳味詩意，吳之滴遷，為辯論良民，以此取忤朝貴耳）。

①《唐書》：鳳翔府扶鳳郡，屬關內道，本歧州。至德 元載，更郡名鳳翔。二載，號西京。上元元年，改為西都。②謝朓詩：“既通金閨籍?！雹邸稌罚骸皷|郊不開?！薄蛾隋e傳》：“勁弩長戟，射疏及遠?！雹堋妒贰罚?李牧為雁門將，謹烽火，多為間諜。⑤晉裴頠表：至于此輩，皆為過當。⑥《漢書》：翟方進累遷丞相司直，舉劾，旬歲間免兩司隸，朝廷憚之。⑦《西京賦》：“剖析毫厘?！?br>
不忍殺無辜①，所以分白黑②。上官權許與③，失意見遷斥④。朝廷非不知，閉口休嘆息⑤。仲尼甘旅人⑥，向子識損益⑦。

（此記其伸枉見黜。上官面與而不能救，朝廷心知而不及問，則遷斥之后，又何須嘆息乎？亦如古人之安于義命而已。上官朝廷，語本對舉起，從 樊晃所定為當）。

①《書·呂刑》：“殺戮無辜?！雹凇秳⑾騻鳌罚嘿t不肖渾淆，白黑不分。③《后漢·任延傳》：帝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笨娨u樂府：“許與其成，撫其民?！雹苁б猓^怫上官之意。 謝靈運詩：“遭物悼遷斥?！雹蒈鲪偂稘h論》：“閉口而獲誹謗，況敢直言乎?！雹?王弼《易傳》：“仲尼旅人，則國可知矣。”⑦《后漢書》：向長，字子平，讀《易》至《損》、《益》卦，喟然嘆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

余時忝凈臣①，丹陛實咫尺②。相看受狼狽③，至死難塞責④。行邁心多違，出門無與適⑤。于公負明義⑥，惆悵頭更白。

（此悔當時不能疏救也。公方營救 房琯，惴惴不安，故侍御之斥，力不能為耳，與他人緘默取容者不同。但身為諫官，而坐視其貶，終有負于明義，所以痛自刻責耳。此章四句起，下四段各八句）。

①《孝經》：天子有諍臣七人。②《左傳》：“天威不違顏咫尺?！雹劾仟N，見《北征》詩。④《前漢· 張湯傳》：“位致三公，無以塞責?！雹荨对姟罚骸靶羞~靡靡，中心搖搖。” 沈約詩：“江海事多違?！毙羞~出門，自敘流離。心違無適，為吳悵怏也。⑥ 曹植《禹妻贊》：“矯達明義。”《晉史論》：乖爭子之明義。王嗣奭曰：吳之盛德，托之名筆，千載猶生。身茍無瑕，何必與釁蝣較是非哉。末段作自訟語，非但痛其冤，亦以重其人也。

申涵光曰：“余時忝諍臣，丹陛實咫尺。相看受狼狽，至死難塞責”，真情實語，聲淚俱下。王摩詰云：“知爾不能薦，羞稱獻納臣。”兩公心事，如青天白日，他人便多回護矣。
-----------仇兆鰲《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