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沖末扮李遜抱病,同旦兒、春郎上)(李遜云)腹中曉盡世間事,命里不如天下人。
小生姓李,名遜,字克讓,祖居汴梁人氏。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渾家張氏,孩兒春郎。
小生幼習儒業(yè),今春應(yīng)過舉,新除錢塘為理。
至望京店染起疾病,不能動止。
我這病,覷天遠,入地近,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
大嫂,你去熬口粥湯我食用。
(旦兒云)理會的。
(下)(李遜云)春郎,將過桌兒來,將紙墨筆硯來。
(春郎云)父親,桌兒紙墨筆硯俱在此。
(李遜云)春郎,你看你母親熬粥湯去。
(春郎云)理會的。
(下)(李遜云)我為甚支轉(zhuǎn)他子母二人?
小生平日之間,與人水米無交。
我倘若有些好歹,爭奈嬌妻幼子,歸于何處,使我切切在心,拳拳在念。
我聞知洛陽有一人,姓劉,名弘,字元溥,此人有疏財仗義之心。
我如今修一封書,等我身亡之后,著他子母二人,投奔劉弘員外。
我寫這書者。
李遜也,你怎生做那讀書的人!
我與劉弘素不相識,這書上敘甚么寒溫的事,則除是恁的。
我仿春秋一樁故事,宰國臣與乞成子赴壁一事。
白者是素也,我與他素不相識;
紙者居也,正意的則是托妻寄子。
劉弘員外是讀書的人,見其書解其意呵,收留他子母二人;
若見其書不解其意啊,李遜也,也是我出于無奈。
春郎,喚你母親來。
(春郎同旦兒上)(春郎云)父親,母親來了也,你放精細者。
(旦兒云)員外,喝口粥湯兒者。
(李遜云)大嫂,我那里吃的粥湯。
趁我這一回兒精細,分付您者。
(旦兒云)員外,你有何言語囑付也?
(李遜云)我若身死之后,您子母二人,將著這封書呈,直至洛陽,投奔劉弘伯父去。
他見是我的書呈,必然收留您子母二人也。
(春郎云)理會的。
父親精細者。
(李遜云)大嫂,春郎,我這病越沉重也,您扶著我者。
便好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一聲長嘆淚凝眸,堪恨春郎志未酬。
幼子嬌妻無所托,一封書信緊相投。
孤窮李遜今朝喪,天使文人不到頭。
尸骸未入棺函內(nèi),一靈先到洛陽游。
大嫂,春郎,我也顧不的你也。
(做死科)(下)(旦兒同春郎做哭科)(旦兒云)哎喲,員外也,則被你痛殺我也。
春郎,便將你父親焚化了,寄在報國寺里浮丘著。
俺將著書呈,投奔洛陽劉弘員外去來。
(春郎云)理會的。
母親,您孩兒將父親的骨殖,寄在這南薰門外報國寺里。
俺子母二人,則今日直至洛陽,投奔劉弘伯父去。
哎喲,父親,則被你痛殺我也!
(同旦兒下)(太白星上,云)閬苑仙家白錦袍,海山銀闕宴蟠桃。
三峰月下鸞聲遠,萬里風頭鶴背高。
貧道乃上界太白金星是也。
職掌人間賞善罰惡錄料長短之事。
行善者增添福祿,作惡者減算除年。
因赴天齋以回,親見下方洛陽有一人,姓劉,名弘,字元溥。
此人是個巨富的財主,爭奈有二事缺欠,一者夭壽,二者乏嗣。
貧道按落云頭,化做一云游貨卜的先生,與此人說個詳細,有何不可。
來到這市廛中,遠遠的望著劉弘,這早晚敢待來也。
(正末上,云)老夫洛陽人也,姓劉,名弘,字元溥,年四十五歲也。
某家洛陽祖居乃三輩也,我祖父劉從古,我父劉明叔,某是劉元溥。
祖宗以來,所積家財,萬貫有余。
爭奈到我行,乏其后嗣。
我平生所望者,止是此也。
我今日上的長街,來探幾個老士夫,吃幾杯悶茶者。
下次小的每,把那馬來牽的靠后些兒,休沖撞著相識朋友,我信步閑行者。
(見科)(太白云)兀的不是劉弘,我叫他一聲。
劉弘,劉元清。
(正末云)誰呼我的名?
呀、呀、呀,一個須發(fā)盡白的老先生,好道貌也。
我這洛陽城中,未嘗見這個老先生。
作揖,老先生!
(太白云)稽首。
(正末云)如何識在下?
(太白云)我識你是劉弘,你可不識貧道。
我是個云游貨卜的先生,我善能風鑒。
(正未云)先生既會相呵,何不與在下決疑者。
(太白云)我看你是個巨富的財主,你今年多大年紀也?
(正末云)在下拙年至四十有五也。
(太白云)哦,你四十五歲。
劉員外,我這陰陽,不順人情,我說則說,你則休煩惱,你有兩樁兒缺欠不全。
(正末云)敢問老先生,可是那兩樁兒缺欠?
(太白云)員外,你一者夭壽,壽不過五旬而亡,止有五年的限次也。
(正末做悲科,云)哎喲,劉弘也,恰才師父道壽不過五旬而亡,止有五年的限次。
劉弘也,你是看書的人,豈不聞子夏云: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何懼之有?
這個不妨事。
敢問師父那一樁呢?
(太白云)這一樁最當緊,你當來乏嗣無兒也。
(正末做悲科,云)師父,你打人呵休打著那痛處,說人呵休說著那短處,更做道是陰陽不順人情者波呵。
(唱)【仙呂】【賞花時】我和這貨卜的先生可在這路上逢,他恰才上下端詳觀了我這面容。
(太白云)據(jù)富貴不在石崇之下也。
(正末唱)他道我據(jù)富貴若石崇,(太白云)爭奈你壽夭也。
(正末唱)爭奈我其壽可也不永,(太白云)你有多資財,則是少個兒童也。
(正末唱)他又道我多財?shù)摳賯€兒童。
(帶云)則一句。
(唱)【幺篇】道的我恍惚如同兀那一夢中,(云)這陰陽不順人情,不可以不信也呵。
(唱)我這甲稽首躬身問個吉兇。
(云)師父道在下夭壽,師父道在下絕嗣,師父如何全美的壽數(shù),如何得有這子嗣?
師父一發(fā)與迷人指路者。
(太白云)你問貧道如何得這子嗣,如何得全你這壽數(shù)?
劉弘,你肯依貧道八個字。
便能夠全美也。
(正末云)師父,是那八個字。
(太白云)你自牢記者,是婚姻死葬,鄰保相助。
行好事,積陰功。
若依此語。
自然增添福壽也。
(正末云)謝指教,謝指數(shù)。
嗨,好言語也!
婚姻死葬,鄰保相助,這八個字,俺這秀才每口里念的則是顛倒爛熟的,未嘗有人行的到也。
(唱)他道著我行好事積陰功。
(云)師父,再有甚么指數(shù)?
(太白云)則不貧道一人,兀的不又一人來也。
疾!
(下)(正末回頭科,云)在那里也?
呸、呸、呸。
好大風,瞇了眼也,瞇了眼也。
作揖,老先生!
可那得個人來。
師父也,那壁無人,可怎生連他也不見了也?
青天白日,知他是神也那是鬼也呵。
(唱)卻怎生平地下起一陣家這迅風。
(云)我問師父,再有何指教,他道則不我來,兀那后面又有一個來也。
賺的我回頭,連他也不見了,好是奇怪殺人也。
(唱)怎么急回頭索早不見了那皓首的俫,可則敢那一個家老仙翁。
(下)第一折(卜兒同凈王秀才上)(卜兒云)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休道黃金貴,安樂最直錢。
老身姓王,嫁的夫主姓劉,是劉弘員外。
這個是我的侄兒,是王秀才,家私里外解典庫,都虧了這個孩兒。
(凈王秀才云)一八得八,二八一十九,三八二十六,四八一十七。
這么一本帳,若不是我呵,第二個也算不清。
(卜兒云)孩兒也,你辛苦,俺也知道。
(凈王秀才石)姑娘,這家私里外,許來大個解典庫,我又寫又算。
那等費心。
姑夫不知人,這兩日見了我,輕便是罵,重便是打。
若是姑夫今日來家時,姑娘,你說一聲方便,我也好在家里存活。
(卜兒云)少要這等言語。
孩兒也,你姑夫探望相識朋友去了,你收拾下茶飯,這早晚敢待來也。
(凈王秀才云)我安排下茶飯,等姑夫來食用。
我且再算帳者,一八得八。
(正末上,云)下次小的每,把那馬來牽的望后院里去。
(凈王秀才云)一八得八。
(正末做見王秀才科)(正末云)王秀才,你刬的還算哩那。
(凈王秀才云)這老兒今日越哏了也。
(做作揖科)(正末云)婆婆,我今日上的長街市上,不曾見一個相識朋友,遇著個須發(fā)盡白的老先生。
他道他是相士,上下觀了我這面目,他道我平生所欠者有兩樁。
我便問他道,師父也,是那兩樁。
他便道,第一來夭壽,壽不過五旬而亡,我止有五年的限也。
這個也不打緊,第二樁當來乏嗣無兒也。
(凈王秀才云)姑夫家來惱躁,我道為甚么來?
沒正經(jīng),姑夫無了子嗣,各人的造物,你可怎么埋怨我?
干我甚么事?
強盜也生男長女,你兩個自家無用,倒埋怨我。
(卜兒云)老的也,這先生也能算也。
(正末云)婆婆,想咱兩口兒為人,可也不曾行那歹來。
我說莫不是這錢財上積趲的多了么?
所以上妨害了咱這子嗣。
想咱這世間人,無錢的可又難過,抵死積趲的多了,卻又于身無益,此言信有之也呵。
(唱)【仙呂】【點絳唇】我本是個巨富的明儒。
開著座濟貧的典庫為財主。
貫滿京都,掌著那萬萬貫的這多財物。
【混江龍】想咱這人貧人富,原來這天公暗里自乘除。
(帶云)想咱這世間人,有錢的卻天子,有子的卻無錢。
婆婆,這個道理,你省的么?
有甚么難見處。
(唱)貧的每多生些子嗣,咱這富的每便廣積些金珠。
則為那貧無這諂以誤收的些存子的法,咱則被富之余也兀的不明放著一個殺身的術(shù)。
這世里甘貧的無慮,越富的貪圖,饑貧的廣有,猛富的多余。
我想那嫌貧的彼富。
愛富的愚夫,固窮的不濫,靠富的空虛。
我則待守清貧得樂矣在其中,端的可便不義富我道來于我也則是如云霧。
咱這人眼前貧波富,可則也則是兀那枕上的這榮枯。
(云)王秀才近前來,我問你,我當初開這解典庫,我正意是怎生來?
(凈王秀才云)這個!
姑夫老人家,一法老的糊突了。
為甚么開這解典庫?
常言道早晨栽下樹,到晚要乘涼。
可不道吃酒的望醉,放債的圖利,也則是將本圖利來。
(正末云)噤聲!
我?guī)自鴪D利息?
我正意的那,我則是賑人之貧波,周人之急。
婆婆,誰想這廝,去那解典庫中,治下許多的弊病。
顛倒與我身上為害。
我上的長街市上,那一個相識朋友每,不看著我下言語,道您這廝忒不中,更慳波吝波苛波克波。
俺兩口兒天兒,都是你這廝在這解典庫中,治下弊病,都折罰了也。
兀那廝,你省的那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么。
(凈王秀才云)姑夫,為人憎愛中半,佛也不得人道是哩。
君子不羞當面,我有甚么弊病處,對著姑娘,你就說。
(正末唱)。
【油葫蘆】則這君子惜財有道上取,誰似你忒無法度?
(凈王秀才云)怎么無法度?
拿住作踐的,打五棍?
吊在樹上,怎么無法度?
(正末唱)人道你忒慳忒各忒心術(shù)。
(凈王秀才云)我有甚么心術(shù)處?
(正末云)兀那廝,那的是你那心術(shù)處?
(唱)人家道那把時節(jié)將爛鈔你強揣與,巴的到那贖時節(jié)要那料鈔教他贖將去。
(凈王秀才云)他拿將鈔來討,沒的不與他去不成?
(正末云)兀那廝,你聽我說那弊病,你則休賴。
(凈王秀才云)我有甚么弊?。?br>(正末唱)你將焦赤金化做了淡金,(凈王秀才云)姑夫,也不必鬧,也容易,從今后人拿的高麗銅來,我也當金子留下,等人來贖,可把金子賠他便了也。
(正末云)你看波,這高麗銅不別,這金子不別,這樁也罷。
(唱)你把好珍珠寫做了他蚌珠。
(凈王秀才云)也容易,從今后拿將魚眼睛來,當珍珠留下,等人要,可把珍珠賠他。
(正末云)你看波,這魚眼睛不別,珍珠不別,這兩樁也不當緊。
(唱)人家一領(lǐng)簇新的衣你去那典場上你便從頭的覷。
(云)是人家那簇新做出來的衣服,帶兒也不曾綴,祬兒也不曾疊的倒哩。
人家急著手用那錢使,將來到你這廝行當那錢,這廝提將起來看了一看,昧著你那一片的黑心。
下的筆去那解帖上批上一行。
(唱)呀,這廝便寫做甚么原展污了的舊衣服。
(凈王秀才云)裁衣不及段子價,這個也是我向家的心也。
(正末唱)【天下樂】噤聲!
賊也,豈不聞道財上分明大丈夫。
(云)比喻說到今月初一日,把這號改到那月初二來贖。
你這廝!
(唱)但那日數(shù)兒過來波余,你休想道肯放那贖,(云)初二日來贖,道員外不在解典庫里,明日來。
不付能到那初三日來贖,你道員外人情去了,不在家。
(唱)這廝兀那愛錢的心他百般里推些個事故。
(卜兒云)老的,他為甚么那?
(正末唱)他則待日要所增,(云)初三日不贖與那人,初四合當贖與那人,你又不贖與他。
婆婆,你知道他那初四日不贖與那人的緣故么?
(卜兒云)可更是怎生?
(正末唱)這廝直熬到個月不過五,(云)過了五個日頭。
索你怎生問他要一個月的利錢?
賊丑生也!
(唱)你倚仗著我這幾貫錢索則么以扌勒的些窮人家每著他無是處。
(卜兒云)老的,有句話和你說。
你潑天也似家私,寸男尺女皆無。
你依我安排一杯酒,把俺那爺娘親眷,都請將來,陪一句話,我與你娶一個年紀小的生的好的,近身扶侍你。
若是得一男半女,可不好那。
(正末云)婆婆,休這般說。
(唱)【那吒令】你待陪千言萬語,托十親九故,娶三妻兩婦,待望一男半女。
(卜兒云)老的,你娶一個罷波。
(正末云)日月逝矣,歲不我延。
(唱)我青鏡曉來看,則這白發(fā)添無數(shù),(云)我如今不小也。
(唱)我如今暮景桑榆。
(云)天也,想劉弘兩口兒為人。
也不曾行歹也呵。
(唱)【鵲踏枝】我要一個家廝兒無,我要一個家女兒無。
(云)天若可憐見劉弘,或兒或女,降與劉弘一個。
果若劉弘無那兒女的分福,索一頭的生將下來,就在那褥草上便著天厭了者波。
(唱)天也,我問甚么那跛臂瘸臁,者么他那眼瞎頭禿。
(卜兒云)員外甫能得一個,又眼瞎頭禿,不如不要也。
(正末云)婆婆,你道的差了也。
(唱)則但能夠便替咱去上墳波祭祖,大嫂也,也強如咱眼睜睜鰥寡孤獨。
(卜兒云)老的也,俺有的是那錢鈔,或是好孩兒討一個,好女兒買一個,與俺壓子嗣,可不好那。
(正末云)你說的差了也。
那個終久則是假的也呵。
(唱)【寄生草】你道要女兒著錢贖個婢,要廝兒著鈔買一個軀。
待著他抽胎換骨可便為兒女,待著他當家主計為門戶,你又待著他拖麻拽布臨墳?zāi)?,豈不聞魚目似珠不成珠,卻不道碔石似玉非為玉。
(云)王秀才,四隅頭與我出出帖子去,道劉弘員外放贖不要利,再不開解典庫了也。
(凈王秀才云)可不好,打甚么不緊,則用我寫的一寫。
(做寫科,云)刷刷刷,刷刷刷來刷刷刷。
寫就了也,我貼去。
我出的這門來,四隅頭貼起帖子來。
大小人都聽著:
劉弘員外家放贖不要利,拿本錢來,則管贖了原物去。
姑夫,帖子貼好了。
(正末云)王秀才,把那解典庫,與我關(guān)閉了者。
(凈王秀才云)不開解典庫罷,落的我閑著快活哩。
(正末云)孩兒也,你近前來,俺兩口兒無了這子嗣,都是你在這解典庫中致下的弊病,因此上折乏了俺子嗣也。
你今日便與我離了這門,休在我這家里住,便與我出去。
(凈王秀才做看卜兒科,云)著我出去,便出去了罷,受他這們閑氣做甚么?
(卜兒云)孩兒也,著你出去哩。
(凈王秀才云)姑娘,如今端的著誰出去?
(卜兒云)著你出去。
(凈王秀才云)哦,原來著我出去。
呸,可怎么好,扌勒掯殺我也。
苦阿!
是了么,你家當初有甚么來?
支著個破蘆席棚,安著個破沙鍋,常煮著鍋巴吃。
你如今富貴了,虧了誰來?
好歹虧了王秀才。
我替你家開了解典庫,掙下了這等前堂后館,走馬門樓,金銀器皿,不知其數(shù)。
你這等富貴,都是王秀才掙的,今此一日,要把我趕將出去。
罷、罷、罷,好苦惱阿!
好苦惱阿。
我出去,我出去。
我辭別了姑夫、姑娘,我就出去了罷!
便好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水處,哦,是留人處。
(做拜科,云)王秀才,我在你家里,也不曾吃了閑茶閑飯。
我從那清早晨起來,光梳了臉,洗凈了頭。
呸,又顛倒了。
屈著脊梁,挺著脖子,把著一管筆,從早晨直寫到晚。
怕我說一個字,今日著我出去,我去了則便罷。
受你的氣,我出去,我出去!
罷、罷、罷,辭別了姑夫、姑娘。
我說我去阿,我若出了這門,收進多少,放出多少,這一本亂帳,都要你整理哩。
(正末云)快與我出去。
(凈王秀才云)真?zhèn)€要我出去?
姑夫,我在家里,那一般兒不做,掏火棒兒短強似手,不刺下般的趕我出去呵。
罷、罷、罷,男子漢家,頂天立地,噙齒戴發(fā),帶眼安眉,連皮帶肉,帶肉連皮,休說我是個人,便是那糞堆掏開,也有口氣。
你今日著我去,苦惱也!
我離了你家門,憑著我這一對眼,一雙手,驢市里替人寫契,一日也討七八兩銀子,也過了日月。
我說我去也,你不辭我也不辭你。
這一遭,我其實的去也。
(又做拜科)(正末云)你看這廝。
(凈王秀才云)姑夫,想您兒三四歲兒,姑娘帶將我來到這家里,虧姑夫抬舉的成人長大。
知道的,是你老人家改常,不知道的,則說我生事要出去哩。
各盡其道。
罷、罷、罷,我去我去。
我如今一腳的出了這門,使不的你可使人來趕我。
我是個直人,我可不來了,你可也不要扯扯拽拽的,我也不回來了。
可使不的你擺酒著人與我和勸,我其實不回來了。
兩腳車上裝七個人,也不必再三再四的了。
我則這一遭,辭了姑夫、姑娘,我就出去了罷。
(做拜科)(起身往東邊走科,云)姑娘、姑娘,扯一扯兒來么。
(卜兒云)你去便去了罷。
(凈王秀才云)放了手,扯我怎么呢?
誰又來你家里來,則你家里飯好吃?
姑娘勸一勸兒么。
(卜兒云)我不勸。
(凈王秀才云)連你也是這等。
罷、罷、罷,我和你兩個,恩斷義絕。
血臟牽車兒,扯斷這條腸子罷。
我出去,我出去!
下次小的每,搬出我那行李來,打過一輛大車來,先把那板箱來放上,抬上那豎柜,把那鋪蓋來卷了,包一包,把靴襪都放上,菜壇菜罐都放上,那鍋也放上,要做飯吃哩。
那破簍子丟了罷,裹腳放在鍋里。
牽過那驢子來套上,打動打動,阿列阿列,去了罷。
那里去?
我有甚么呢?
那里有那板箱豎柜來?
沿身打沿身,身上的衣裳,肚里的干糧,兩個肩膀抬著個口,每日則是吃他家的。
便好道這大樹底下好乘涼。
一日不識羞,十日不忍餓,把這羞臉揣在懷里,我還過去。
(做入門科,云)哦,我一腳的出了這門,這地就無人掃。
(做打算盤、看文書科,云)一八得八。
(正末云)王秀才,你怎的?
(凈王秀才云)你老人家說了幾句,誰和你一般見識。
(正末云)你看這廝。
門首覷者,看有甚么人來。
(凈王秀才云)理會的。
(李春郎同旦兒上)(李春郎云)小生李春郎是也。
離了望京店,與母親來到這洛陽。
母親,我問人來,則這里便是劉弘伯父宅上。
門首立著個人,我試問他者。
作揖哥哥。
(凈王秀才云)那里來的。
(李春郎云)是親眷。
(凈王秀才云)這兩日賣五錢銀子一個。
(李春郎云)是甚么?
(凈王秀才云)你說是青絹。
(李春郎云)是親戚。
(凈王秀才云)哦,是親戚。
(李春郎云)萬望哥哥報復(fù)一聲者。
(凈王秀才云)你且在這里,等我報復(fù)去。
(見正末科,云)姑夫,門首有親眷來也。
(正末云)婆婆,你聽波。
我恰才說了他幾句話,他故意的將這等言語來激惱我。
我若是有個親戚,我挑著燈籠兒也取將來也,我肯著你這廝在我這里,這般定害我那?
(凈王秀才云)你看么,我則但開口錯了牙關(guān),他說是親眷來。
(正末云)你道是親眷,是男子也是婦女人?
(凈王秀才云)我則不曾仔細看,我去看者。
(做出門科,云)你是男子也是婦人?
(李春郎云)是子母二人。
(凈王秀才云)我知道,你則在這里。
(做見正末科,云)一子母。
(正末云)敢是子母二人?
(凈王秀才云)姑夫說的是。
(正末云)著他過來。
(凈王秀才云)理會的。
姑夫道,著您過去哩。
(春郎同旦兒做見正末科)(正末云)一個穿孝的女子。
婆婆,你休受他的禮。
兀那小大哥,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因甚上來到這此處?
你慢慢的說一遍我聽者。
(李春郎云)小生汴梁人氏。
(凈王秀才云)精脊梁睡石頭。
(正末云)怎生說?
(凈王秀才云)他說是汴梁。
(正末云)是他那地名,靠后。
(李春郎云)父親姓李,名遜,字克讓。
應(yīng)過舉,得了錢塘縣令,到于望京店上,染病不能動止。
臨命終時,俺父親修書一封,若我有些好歹,您子母二人,將著書呈,直至洛陽,投托劉弘伯父去。
自父親身亡之后,小生將著書呈,一徑的投奔伯父來。
(正末云)有書呈?
將來我看。
(李春郎云)有書呈。
母親,將書來。
(春郎遞書科)(凈王秀才云)你這廝好無禮。
你知道入城問稅,入衙問諱,俺這里門司有限,你知道我這里有甚么體面,拿書來,你靠后。
(做喬軀老遞書科,云)你那里有這么體面?
(李春郎云)也沒甚好。
(正末拆書科,云)守魯奉呈尊兄劉弘閣下開拆。
(凈王秀才云)你錯走了。
你如今出的順城門,高房子,長幡桿,那里便是。
(正末云)那的是那里?
(凈王秀才云)呸。
那是閔中閣了。
(正末云)辱弟李遜謹封。
(凈王秀才云)罷了,誤了你老子證候了。
著他把頭發(fā)披開頂門上著碗來大艾焙炙,豁開他兩個耳朵,他就好了。
(正末云)他封皮上是這般寫。
你看這廝,靠后。
封皮上有字,就里不知寫著甚么哩也呵?
(唱)【醉中天】我這里先把封皮來去,展放開他這個寄來的書。
(云)大嫂,不曾掉下一張?
(卜兒云)員外,不曾掉下。
(正末云)小大哥,你近前來,我問你,則這一封書,索別有書呈?
(李春郎云)伯父,止則是這一封書,別無書呈。
(正末云)既是這等呵,你且靠后些。
好是奇怪也呵!
(唱)卻怎生徹尾從頭一字無?
(云)李克讓也,你既是我的兄弟呵。
(唱)你卻怎生不把這寒溫來敘?
你將著這雪白紙呵?
也好,也好,咱知他的意趣,你那滿懷的心腹事,這漢向我行十分的訴。
(云)婆婆,你省的這個禮么?
則這一張白紙,我便見出那人的心來。
白紙二字,白者是素也,紙者是居也。
他與我素不相識,著他寫甚么的是。
紙者是居也,正意的那則是托妻寄子與我。
婆婆,市廛中那老先生道甚么來?
他道著俺行好事,積陰功。
今日這般善事上門也,咱不可以不行也。
(卜兒云)員外,凡百的事,則隨你主意也。
(正末云)則除是這般。
小大哥,近前來,你休作疑惑,聽我說與你。
想你那亡父在時節(jié),曾和我作經(jīng)商買賣,一席酒之間,我和他言行相投。
他曾拜我八拜,我為兄,他為弟,不想今日兄弟不幸身亡了也。
您子母兒每,來的正好,休別處去,則在家里住。
(李春郎云)謝了伯父。
(正末云)你那亡父的灰櫬兒在那里?
(李春郎云)見在南薰門外報恩寺里寄著哩。
(正末去)王秀才,你便與我南薰門外將那李克讓的骨櫬兒取將來,高原選地,破木造棺,建起墳塋呵,我自有個祭祀的禮物。
(凈王秀才云)下次小的每,便去南薰門外報恩寺里,取將李克讓那把骨殖來。
若取將來,我自有個埋殯的道理。
(正末云)小大哥,你那清德喚做甚么?
(李春郎云)您孩兒是李春郎。
(正末云)這個是你的胎諱,你那清德呢?
(李春郎云)伯父跟前,怎敢稱呼表德?
(正末云)怕做甚么。
(李春郎云)您孩兒李彥清。
(正末云)好、好、好。
你那亡父在時節(jié),曾叫你學甚么藝業(yè)來?
(李春郎云)亡父在日,著您孩兒攻書來。
(正末云)便好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李春郎云)不是您孩兒說大言,天下文章一石,您孩兒頗攬九斗九升在懷。
(凈王秀才云)好哥,你快走。
管的他穿,管不的他吃。
(正末云)怎的?
(凈王秀才云)你不聽的他說,他那一頓吃九斗九升哩。
(正末云)他說他那文章哩。
(凈王秀才云)三個夏布做一頂。
(正末云)怎的?
(凈王秀才云)你說蚊帳。
(正末云)他說他那文字哩。
(凈王秀才云)這兩日虼蚤丁出屁來,又蚊子。
(正末云)小大哥,或詩或詞,作一首來我看。
(李春郎云)伯父指甚為題?
(正末云)單指著您子母二人投奔我,便是題目。
(李春郎云)理會的。
(做寫科)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來刷、刷、刷。
(凈王秀才云)好也,撾搶肺吃哩。
(李春郎遞詩科,云)伯父,詩就了也。
(凈王秀才做拿詩科,云)你又來了,好個沒記性的,拿來。
(做遞科)(正末云)小大哥,你好能染也。
暮史朝經(jīng)務(wù)進修,(凈王秀才云)妙、妙法蓮花經(jīng)。
(正末云)你怎的?
飄零蹤跡寄神州。
十年勛業(yè)頻看數(shù),千里家山空倚樓。
公瑾處貧曾謁魯,仲宣到此錯疑劉。
尊賢若肯垂青顧,便是書生得志秋。
(凈王秀才唱科)喧滿鳳凰樓,一了有這句唱。
(正末云)你看這廝。
婆婆,恰才嬸子兒拜我時,有些氣喘。
我可也難問他,你問嬸子兒,因何這般氣喘?
(卜兒云)嬸子,你如何這般氣喘?
(旦兒云)不瞞伯娘說,有亡夫半年身孕也。
(卜兒云)員外,恰才我問嬸子來,他說有半年的身孕。
在家里住呵,則怕不方便么?
(正末云)婆婆,你與我收拾了后面那所宅兒者。
(卜兒云)員外,西頭閑著那所宅兒,著他子母兒每住,卻不好那?
(正末云)婆婆,你也道的是。
王秀才,你與我收拾了西頭那所宅子者。
(凈王秀才云)那房子賃與人了。
(正末云)你看波,我昨日日西時,打那里過來,尚兀自貼著帖子,寫著道此房山賃,今日這早晚,可早賃與人也。
(凈王秀才云)他昨日半夜里就搬過來了。
(正末云)不拿住他犯夜?
(凈王秀才云)他揀的時辰。
(正末云)快與我收拾了者。
(凈王秀才云)姑夫,不要鬧,我則趕了他去則便罷。
可怎么好,我才吃了他一只雞。
(做轉(zhuǎn)身假趕科,云)哥哥,你可休怪,如今姑夫家有個親眷來了,要這房兒與他住哩,你搬了去罷,無奈何搬一搬。
怎么不肯?
你有些甚么家活搬不了?
先把那破床抬出去,一張舊桌子,兩張折板凳。
再有些甚么家活?
一個做飯的鍋,就把那尿鱉子放在鍋里罷,一家兒好干凈人家。
(轉(zhuǎn)身向正末云)姑夫,有了房子也。
(正末云)收拾了也。
那但是人家使用的那吃食物件動用家事,一年四季的柴米,你都休著少了者。
(凈王秀才云)理會的。
柴米油鹽醬醋茶,應(yīng)用家活都有了。
(卜兒云)員外,你看他子母兩個,一身重孝,來俺家來,則怕不利么(正末云)婆婆,你休那般說。
(唱)【尾聲】咱人這生死也在于天,端的這善惡也由人做,我則是可憐見他孤寒的子母。
(云)洛陽城中許多的財主,他怎生不別人家去?
(唱)豈不聞投人須投大丈夫,(卜兒云)著他子母二人回去罷。
(正末唱)不爭咱趕離了門顯的咱也不辨一個賢愚。
(卜兒云)員外,赍發(fā)他些錢物,著他回去罷。
(正末唱)我本待與些錢物,也則是濟惠他這窮儒,則這的便是將有余兒可也補不是。
(卜兒云)員外,似俺兩口兒這等受用快活,可也強似他子母每也。
(正末云)婆婆,咱兩口兒為人,不如他子母兒每,他子母兒每強似咱。
(唱)我如今空蓋下他這般畫堂錦屋,眼前面折罰的咱來滅門波絕戶。
(云)古人言:
有錢無子非為貴,他這等有子無錢的,也不是貧。
咱人一日死到頭來,休說是這些個家緣,(唱)便設(shè)若堆金到那北斗,(云)婆婆,咱死時節(jié),將的去么,(唱)可則那的也待何如。
(正末同眾下)第二折(外扮蘭孫上,云)悶似湘江水,涓涓不斷流。
有如秋夜雨,一點一聲愁。
妾身襄陽人氏,裴使君之女,小字蘭孫。
父親裴使君,在襄陽為理,不幸被歹人連累身亡,無錢埋殯。
妾身直至洛陽,尋不見一個親眷,妾身無計所奈。
我插一草標,自己賣身,但賣些錢物,埋殯我那父親,也是我孝順之心。
來到這長街市上,好是羞慘人也,看有甚么人來。
(凈扮媒婆上,云)妾身做事實僂儸,娶女招夫我說合。
親筵喜事來尋我,能言快語做媒婆。
自家官媒婆的便是。
有劉弘員外,數(shù)番家分付我,著我替他尋個女孩兒,不曾有。
今日我往長街市上走一遭去。
(做見科)(媒婆云)一個女孩兒,頭上插著一個草標兒,不知是真?zhèn)€賣也,是斗人耍哩。
我試問他者。
小姐,你插著這草標兒,你是真?zhèn)€賣也那,你是斗人耍?
你要多少錢?
(蘭孫云)要五百貫長錢。
(媒婆云)既然是真?zhèn)€,這里有個員外,要你到他家里。
有吃有穿,你跟我去來。
(蘭孫云)我跟將你去來。
(同媒婆下)(正末同卜兒、凈王秀才上)(正末云)婆婆,市廛中那老先生,說的那言語,甚是好的當也呵。
(卜兒云)老的,這陰陽不可信他也。
(正末唱)【中呂】【粉蝶兒】那相士觀覷了我這容儀,他道我壽不及那五十余歲,(帶云)天那!
想劉弘兩口兒為人,也不曾行那歹也。
(唱)莫不我與人交有甚么言行相違?
(帶云)不是我自諂。
(唱)俺一家兒夫憐貧,更和這妻敬老,俺又不曾道是欺瞞著天地。
天網(wǎng)恢恢。
我一會家想穹蒼也有一個偏僻。
(卜兒云)老的,你道的差了,天有萬物于人,人無一物于天。
天有甚么偏僻那?
(正末云)既無偏僻呵。
(唱)【醉春風】既不索可怎生短命死了顏回,卻怎生延年老了盜跖?
我想那鶴長鳧短不能齊,(云)想咱這世間的人,有錢的卻無子,有子的卻無錢。
婆婆,這個道理,你省的么?
(唱)百般的參不透這個道理。
況這世里完備有幾,劉弘我道來絕嗣的不似你。
當日那伯道無兒,似這等古人也乏嗣,何況道是小生我這些個絕繼。
(卜兒云)老的,我想來,你偌大年紀了也。
(正末云)婆婆,你休這般說,好事若藏心肺腑,言談?wù)Z笑不尋常。
好著我難道。
(卜兒云)家中有的是小的每,你收拾一兩個,近身扶侍你,得一男半女,也是俺劉家子孫,可不好那。
(正末唱)【普天樂】置兩三處家繡羅幃,娶五七個丫鬟婢。
待著他生男長女,又不著他去倒紵翻機。
他衠一片家嫉妒心,無半點兒賢達的意。
聽的道海棠身邊有些春消息,他背地里使心機,尋個打當?shù)难擂衅取?br>(帶云)婆婆,咱命里有那兒女分福。
(唱)問甚么樊素小桃,都一般開花結(jié)子,(帶云)咱命里無的呵。
(唱)咱正是那止渴思梅。
(云)門首覷者,看有甚么人來。
(凈王秀才云)理會的。
看有甚么人來。
(媒婆引蘭孫上)(媒婆云)來到也。
(做見王秀才科,云)有一個好女孩兒。
要嫁與人家。
你報復(fù)去。
道有媒婆在門首。
(凈王秀才云)你是甚么人?
我央及你的事,你到了不完成我。
(媒婆云)有個女孩兒在這里。
(凈王秀才云)在這里可好也。
(媒婆云)見在門前哩。
(凈王秀才云)你則在這里,我和姑夫說去。
(做見卜兒打耳喑科)(正末云)王秀才,有甚么話,不好明白說。
(凈王秀才云)媒人在門首哩。
(正末云)甚么媒人?
(卜兒云)老的,你不知道,我常時分付媒人,不問婦人女兒,尋一個來。
他不敢對你說。
(正末云)既然這等,著他每過來。
(凈王秀才云)理會的。
媒人,著你引他過去哩。
(媒婆做見科,云)老員外,員外娘子,我尋將這個女孩兒來與員外,生的十分顏色,無錢埋殯他父親,則要五百貫長錢。
(正末云)王秀才。
打發(fā)媒人回去,與他五兩銀子。
是五塊兒。
(凈王秀才與媒婆銀子科,云)理會的。
拿銀子來與媒人來。
與你五兩銀子,你去罷。
(媒婆云)多多的謝了老員外。
(做出門數(shù)科,云)我出的這門來。
且住,員外與我銀子是五塊兒,這王秀才有些快落鈔。
我試數(shù)一數(shù),一塊、兩塊、三塊、四塊,則四塊,少一塊。
(媒婆做見正末科,云)老員外,著王秀才與五兩銀子,他則與我四兩,是四塊。
(正末云)王秀才,我著你與他五兩銀子,是五塊,你怎生與他四兩銀子,是四塊?
(凈王秀才云)這個。
姑夫,五兩銀子,一兩一塊,是五塊兒。
你敢花了眼,拿來我數(shù)與你看。
一塊兒,兩塊兒,三塊兒,四塊。
(凈王秀才做摔袖科,云)兀的不是一塊兒,你掉在這地下了。
(正末云)你看他波。
(媒婆云)是你袖子里丟出來的。
(做拾銀子科,云)我落他些銀子兒,買羊肚兒吃去來。
(下)(卜兒云)老員外。
著那孩兒參拜你。
(正末云)著他過來。
(蘭孫做見,拜科)(正末云)兀那女孩兒,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因甚上自己賣身?
你慢慢的說一遍我聽。
(蘭孫云)妾身襄陽人氏。
(凈王秀才云)好姐姐,你快走,我家用不著你這等人。
(正末云)怎的?
(凈王秀才云)他快扯炮。
(正末云)怎的快扯炮?
(凈王秀才云)是襄陽炮。
(蘭孫云)裴使君之女,小字蘭孫。
俺父親在襄陽為理,不幸被歹人連累身亡,停喪在地,無錢埋殯。
妾身直至洛陽,尋不著一個親眷。
因此上自己賣身。
但賣的些小錢物,或是與人家廚頭灶底,或人家作婢作奴。
說兀的做甚。
一路上千辛萬苦,我行孝道則因父母。
但能夠一席地埋殯了父親,便是裴蘭孫子生愿足。
(正末云)好個孝順的孩兒也。
有女孩兒的,他那亡父的骨殖兒早則有主,有兒的更是不消說。
(卜兒云)一個好孝順的姐姐也。
(正末唱)【白鶴子】這孩兒為無錢缺著葬禮,他賣身體置那墳圍。
這孩兒他知重情可便敬那爺娘,這孩兒孝感意便驚大地。
(云)我看了這個女孩兒,那《烈女傳》上的故事,他一樁樁可也無差處。
(唱)【幺篇】這孩兒賽楊香跨虎心,有賈氏斬龍計。
方信道趙貞女羅裙包土可也筑墳臺,我可尋那曹蛾女覓父投江水。
(卜兒云)老的,我看了這個小姐中珠模樣,可也中抬舉,著他近身扶侍。
你意下如何?
(正末云)婆婆,你是甚么言語?
早是那孩兒離的遠。
不聽見,倘若聽見呵,把咱當做甚么人家看承。
他貧賤煞者波,他是那官宦人家小姐;
咱富貴煞者波,則是個庶民百姓。
你省的,那履雖新。
不可加之于首;
冠雖弊,不可棄之于足。
這等話你再也休題。
(唱)【上小樓】大嫂也你從來可便三從四德。
這孩兒他千嬌百媚。
你看那牙似瓠犀,頸若蝤蠐,手似柔荑。
你看他那紺發(fā)齊,綠鬢堆,高盤云髻,(帶云)一天的那秀氣,都生在這個姐姐身上。
(唱)則是一個玉天仙可便降臨在凡世。
(卜兒云)你不用他,我有處用他。
(正末云)你怎生般用他?
(卜兒云)我梳洗處著他架手巾,筵席頭上系護衣,我教他打水運漿。
執(zhí)盞擎杯,掃床疊被,那些兒不用了他?
(正末云)你敢忒富貴過了么?
(唱)【幺篇】你那梳洗處著架手巾,筵席上系護衣。
你待著他擔水運漿,搬茶供飯,你又待著他過盞波擎杯。
這孩兒,則恁的,閑立地,呵,更那堪他便嬌柔波無力?
(帶云)你好是狠毒也呵。
(唱)怎下的著他拈輕掇重,可便掃床也波疊被?
(云)小姐。
你父親的骨殖在那里?
(蘭孫云)俺父親的骨殖,在南薰門外報恩寺里寄著哩。
(正末云)王秀才,便與我去南薰門外報恩寺內(nèi),將那裴使君的骨殖取將來,便與我高原選地,破木造棺,建起墳塋了呵,我自有個祭祀的禮。
小姐后堂中換衣服去。
(蘭孫云)理會的。
(下)(正末云)王秀才,你近前來,我問你,您姑夫平日間主的事如何?
(凈王秀才云)這個。
姑夫,你是甚么人?
你平日間主張,一百樁事,九十九樁都是,那一樁也將就的過。
(正末云)孩兒,今日是好日辰么?
(凈王秀才云)天黃道,地黃道,日月雙黃道,子丑寅卯,今日正好,過了今日,明日不好。
(正末云)我今日待與小姐成就些婚配的道理,我心里則主不定也,我和王秀才兩個商量者。
我問你,與小姐三千貫奩房斷送,不少么?
(凈王秀才云)姑夫,要偌多做甚么?
則一千貫也夠了。
(正末云)金銀玉頭面三副,不少么?
春夏秋冬衣服四套,不少么?
孩兒也,你道不少么?
(凈王秀才云)絹帛布草衣服,盡夠了也。
(正末云)你道不少么?
我心里便歡喜也。
王秀才,與我西頭請將小秀才娘兒兩個來者。
(凈王秀才云)姑夫,這事你主定了,又請他做甚么?
(正末云)你則請的他來呵,你身上的事務(wù),便是完備了也。
(凈王秀才云)理會的,我知道。
我出的這門來,則這里便是。
小秀才在家么?
(旦兒同李春郎上)(李春郎云)母親,門首不知誰喚門哩,我開開這門。
(做見科,云)王秀才哥哥請坐。
(凈王秀才云)小秀才,一向管顧不周。
便是我在下有些喜事。
請你寫個休書。
(李春郎云)是婚書。
(凈王秀才云)呸,呸,是婚書,也不要緊。
我教與你寫:
任從改嫁,并不爭論。
呸,可是休書了。
來到了,我搬去,嬸子,你加一美言,我重重的相謝你。
(李春郎云)放心,小生知道。
(凈王秀才云)姑夫,小秀才來了也。
(正末云)請的來了,(李春郎云)伯伯、伯娘。
(正末云)嬸子兒,管顧不周。
小秀才,你看書也不曾?
(旦兒云)多多稟告伯伯、伯娘,春郎每日看書。
(正末云)后堂中請出小姐來者。
(凈王秀才云)梅香,轉(zhuǎn)報灶窩里,拖出小姐來者。
(蘭孫上,云)父親、母親,您孩兒來了也。
(凈王秀才做扯衣服科,云)衣服不整,朋友之過。
(正末云)小姐,休下拜者,你且一壁有者。
嬸子兒,今日請將您來,別無甚事,因為這一十八歲蘭孫小姐。
此女子非常人之家,他父親是裴使君,曾在襄陽為理,不幸他被歹人所累,身亡無錢埋殯。
止有這一女子,長街市上,自己賣身,賣五百貫長錢,埋殯他父親。
不想正遇著老夫,我將裴使君的骨殖,高原選地,破木造棺,建了墳塋了也。
我今待與小姐成就些婚禮的道理。
嬸子兒,陪與小姐三千貫奩房斷送,金銀玉頭面三付,春夏秋冬四季衣服,我要將這一十八歲蘭孫小姐,配與李春郎為妻。
嬸子兒,你意下如何?
(旦兒云)似此呵,怎生報答伯伯、伯娘也?
春郎,謝了伯伯、伯娘者。
(李春郎做拜科)(正末云)王秀才,您姑夫主的勾當,可是如何?
(凈王秀才云)你到主我那腳后跟。
(李春郎云)索是謝了哥哥。
(凈王秀才云)謝您老子頭蹄。
(卜兒云)老的,你差了也。
他又來投奔,俺又管顧他,倒賠奩房斷送,又與他個媳婦兒,你和他是甚么親眷?
(正末唱)【快活三】則這陪緣房是咱的志氣,配良姻是我的陰騭。
咱這般疏財仗義禮當宜,(帶云)咱兩口兒做著這般善事,著那外人說出去呵。
(唱)顯的我這夫克己你個妻賢惠。
(卜兒云)他拿將一張白紙來,和他有甚么親也?
(正末唱)【朝天子】白紙上雖無甚么墨跡,既然他每寄子波那托妻,今日個便伊同咱兩個便為了這交契。
(帶云)既是和咱做了親眷,也索。
(唱)俺必索那傾心吐膽將他廝惠濟。
(帶云)一個婚姻,一個是死葬,咱將著那金子銀子,那里尋這般好勾當做去來也。
(唱)若是我便順著人的情呵,也是我便合著這天意。
(旦兒做悲科,云)伯伯、伯娘,媳婦兒也不敢要,則今日辭別了伯伯、伯娘,俺子母二人回去也。
(正末云)嬸子兒,并不曾說甚么言語,我和您伯娘,商量小姐的奩房斷送,并不曾說甚么言語,嬸子兒省煩惱。
(正末做見卜兒科,云)我問你,這凡百的一家人家,有個家長么?
莫不俺這男子漢主了的這樁勾當,信著你這等的言語,肯則那等干罷了么?
我做了的那好勾當,著你這幾句話波,兀的不壞盡了也。
我問你,那的是你那三從四德?
則這的便是你那三從四德不是?
為孩兒每這些喜慶的勾當,你則再言語,我就不信也。
(卜兒云)俺和他是甚么親?
(正末云)嬸子兒,可止不過您伯娘有些閑言剩語道了呵,我肯依的他來?
李春郎孩兒也,咱本是一重兒親來,因著小姐面上,咱越親波越厚了也。
(唱)從今后你個嬸子兒,(帶云)春郎,(唱)和你個侄兒咱可都是一家一計。
(卜兒扳正末科,云)凡百事好歹有個商量。
(正末唱)你好不會做那人也,則到如今也索更爭甚么我波那共你。
(凈王秀才云)我本待不說來,氣忄敝破我這肚皮。
他姓甚么?
你姓甚么?
(正末云)賊丑生,干你甚事?
(唱)論甚么姓劉也那姓李,(凈王秀才云)他在那里?。?br>你在那里???
(正末唱)不在于你,也者么他住在江南也那塞北,(凈王秀才云)拿將一張白紙來,知他是甚么親眷,也不似你忒獨主。
(正末云)噤聲,賊丑生也。
(唱)豈不聞道四海內(nèi)皆是兄弟?
(凈王秀才云)我兒也,一塊肉到于我口里,你奪將去了,更待干罷。
我今夜三更三點,跳過墻去,我把你一家兒都殺了。
(李春郎云)伯父,他說出來做出來。
(正末云)孩兒也,他則不說出來,少不的做下來也。
則今日好日辰,收拾了琴劍書箱,便索上朝取應(yīng)去。
一來與您餞行,第二來就到墳頭辭了您父親,便索長行。
來到也,孩兒拜了你父親者。
嬸子兒,你拜了兄弟者。
蘭孫小姐,我將你父親骨殖,也取將來了也,你拜了者,拜了者。
嬸子兒,你今日臨行也,我有句言語,說的明白了,您便行。
想當初咱本不親,著孩兒言稱道,這的父親不親呵,怎生留俺在家中住許多時來。
想當初,你父親捎將來的書,封皮上有字,就里則是一張白紙。
白者是素也,紙者是居也,故言則是托妻寄子在老夫跟前。
今日你夫妻子母,上朝取應(yīng)去也,那的是俺下場頭也。
(唱)【耍孩兒】即來托我為交契,我不曾見伊家面皮。
你和咱素日不相識,知道也那臨危向妻子行留遺。
(云)你和我做兄弟。
(唱)憑著這半張白紙為交友,隔著這千里關(guān)山廝認義。
我明知你是容妻子安身計,他知我恤孤念寡,救困扶危。
(旦兒云)當日止不過一封書與伯伯,多承看待如此。
(正末唱)【四煞】一封書寄與咱,你夫情我盡知。
今日紅妝共秀才,您兩個為門對。
豈不聞書中有女顏如玉,路上行人口勝碑。
君子喻于義,也強如巡寺院布施與錢物,繞廟宇禱告神祗。
(蘭孫云)父親,您孩兒臨行,也有句話,敢說么?
(正末云)甚么話?
但說不妨。
(蘭孫云)有蘭孫的父親,在這里葬埋著,則怕到冬年節(jié)下,月一十五,瀽不了的漿水,與俺父親瀽半碗兒,燒不了的紙錢,與俺父樣燒一陌兒,蘭孫死生難忘也。
(正末云)孩兒,我知道。
春郎孩兒近前來。
休說道這伯父我是國家白衣卿相,可怎生用些小錢物,贖買將個小的來,可與你為妻,你休這般道。
(旦兒云)伯伯,俺怎敢說這等的言語也?
(正末唱)【三煞】他祖宗是官宦家,他父親為宰相職。
他今日賣身不幸到咱家里,與你個賢達的嬸子兒為兒婦,我配你個清俊的書生作正妻。
你可休覷的微賤看的容易,莫把這堂中珍寶,你可休看承做墻上泥皮。
(李春郎云)則今日好日辰,上朝求官應(yīng)舉,走一遭去。
(正末云)春郎,到的帝都闕下,則要你著志者。
(李春郎云)放心,你兒這一去,好歹要中科名也。
(正末唱)【二煞】想著那對寒窗受苦辛,跳龍門奪富貴。
九經(jīng)三史從頭壘,萬言長策朝中獻,一舉成名天下知。
有一日身及第,頭直上打一輪皂蓋,馬頭前列兩行朱衣。
【尾聲】則要你頻頻的我根前寄一紙書。
(李春郎云)伯父,孩兒知道,(正末云)你若到的帝都闕下,缺少盤纏,怕你寫不及書信呵,你則道個口信來,老夫也教人捎些盤纏去。
(唱)則要你常常的教我這兩口兒知。
(云)貪煩惱,卻忘了安復(fù)嬸子。
嬸子兒,這些時衣服茶飯供給不到處,是必休怪也。
(唱)這些時應(yīng)不到處可也是俺自家的禮,(李春郎云)伯父,此恩異日必當重報也。
(正末云)孩兒,你休那般說。
(唱)這恩念報不報知不知,哎,兒也,那的可不在于你。
(下)(凈王秀才沖上,云)好也,你那里去?
我兒也,一塊好肉到我口邊廂,你奪了我的去了,有這個道理?
你在這里許多時節(jié),我也有好處在你身上,來到今日,你敢如此般也呵,過來受死。
(李春郎跪科,云)哥哥,干小生甚事?
我得了官,慢慢的來報答你。
(凈王秀才云)阿呀,罷、罷、罷,你去、你去。
(唱尾聲科)你與我頻頻的寄一紙書,常常的著這王、王秀才知,這思念你報不報知不知,當哩的打哩打哩哩哩。
(下)(李春郎云)母親,則今日收拾了行裝上朝取應(yīng),走一遭去。
伯父恩臨天地知,上朝取應(yīng)敢教遲。
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
(同旦兒、蘭孫下)第三折(李遜扮增福神上,云)中和直正烈英才,玉帝親臨圣敕差。
休道空中無神道,霹靂雷聲那里來。
吾神乃上界增福神是也,生前乃是汴梁李遜,字克讓是也。
在生之日,廣覽詩書,一舉狀元及第,新除錢塘為理。
至望京店,不幸染其疾病,不能動止。
臨命終時,奈嬌妻幼子,無處歸著。
聞知洛陽劉弘,恤孤念寡,救困扶危。
故修書一封,明則是托妻寄子。
小圣辭世,他子母二人,到于洛陽,見了劉弘。
此人見其書,解其意,將他子母收留,如親相待,教春郎讀書成人,又配蘭孫女為妻。
春郎一舉登科,皆劉弘員外之大德也。
小圣在生之日,與人水米無交,死歸冥路,今以正直為神。
上帝點檢人間善惡文簿,洛陽劉弘,有兩樁缺欠,夭壽乏嗣。
小圣在玉帝前展腳舒腰,叩頭出血,言劉弘每事皆善,出無倚之喪,嫁貧寒之女,乞告一子,見今十三歲,乃劉奇童是也。
恐防員外不知詳細之因,故托夢說知就里。
駕起云端,直至洛陽劉弘宅上托一夢境,走一遭去。
(裴使君扮城隍上,云)霹靂響亮震山川,蒼生拱手告青天。
有朝雨過云收斂,兇徒惡黨又依然。
小圣乃西川五十四州城隍都土地,生前乃襄陽裴使君是也。
吾神在襄陽為理時,所行事有法,治百姓無虞,不與薄幸之人相跟,不與邪僻之人游徑。
君子行正,不容小人,被群寇所勒身亡,無錢埋殯。
奈陽間別無甚得力兒男,止有一女,小字蘭孫。
直至洛陽,尋親不遇,行其孝敬之心,插一草標,自己賣身于市。
誰想劉弘員外,聞知官宦之家,不忍以貴為賤,倒賠奩房斷送,配合與李春郎為妻。
今春郎為官,我女受五花官誥,駟馬高車,為夫人縣君之職,光顯裴氏門庭,皆賴恩人劉弘之德也。
小圣死歸冥路,皇天不負吾德,正直為神。
因朝玉帝,點檢善惡文簿,觀見洛陽劉弘,有二事缺欠,一者夭壽,二者乏嗣。
夭壽者小圣在玉帝前展腰舒腳,叩頭出血,訴奏劉弘每事皆善,上帝敕賜二紀之壽,一紀十二年,二紀二十四年。
員外本合該命不過五旬而亡,著員外直活到七十有四,方盡天年。
恐防員外不知詳細,今夜晚間,駕起祥云,直至劉弘宅上,報恩答意,走一遭去。
(李遜云)云頭起處,何方圣者?
(裴使君云)那壁是甚處靈神?
(李遜云)吾神乃上界增福神是也。
(裴使君云)生前何人?
(李遜云)生前乃汴梁李遜李克讓是也。
那壁尊神,何方圣者,甚處靈神?
(裴使君云)吾神乃西川五十四州城隍是也。
(李遜云)生前何人?
(裴使君云)生前襄陽裴使君是也。
(李遜云)莫不是蘭孫之父么?
(裴使君云)然也,然也。
那壁尊神,莫不是春郎之令尊么?
(二神同跪科)(李遜云)然也,然也。
親家請起,生前不能相會。
(裴使君云)死后彼各為神。
(李遜云)尊神何往?
(裴使君云)吾神乃為劉弘嫁婢之恩,未能答報。
尊神何往?
(李遜云)小圣為劉弘員外托妻寄子之恩,未能答報。
俺二神駕起祥云,同到劉弘宅上,報恩答義那,走一遭去。
(同裴使君下)(正末同卜兒、俫兒上)(正末云)自從他娘兒兩個去后,我這婆婆,跟前所生一子,喚做奇童,長年十三歲也。
天生識字,我著他七歲上攻書,指萬物為題課賦,一個好聰明兒也。
兒也,我是你誰?
(俫兒云)你是我爹爹。
(正末云)兀的不歡喜殺老夫也。
(唱)【越調(diào)】【斗鵪鶉】則俺這頑子奇童,學儒人的秀士。
他從那乳齔里胎齠,敢則是朝經(jīng)暮史。
他可便受辛苦十年,望功名也則半紙。
這個小廝,是個好兒,他可便廣覽群書,多知故事。
【紫花兒序】是他望空里取句,走筆成章,課賦吟詩。
看名人書傳,習禮儀文字,他生而知之。
一壁廂誦《周易》說著《論語》講著《孟子》,這孩兒聰明天賜。
他從那七歲攻書,多不到十載過師。
(云)婆婆,天色晚了也,引的孩兒后堂中歇息去。
老夫閑看幾行書者。
(卜見云)理會的。
孩兒也,俺后堂中歇息去來。
(卜兒同俫兒下)(正末唱)【憑欄人】今夜觀書不待孜,忽的神魂好著我難動止。
比及到更深宿睡時,我權(quán)且曲肱而枕之。
(做睡科)(李遜同裴使君上)(李遜云)按落云頭,可早來到也。
尊神請。
(裴使君云)尊神請。
(李遜云)劉弘劉元溥。
(正末唱)【鬼三臺】咱親自,凝眸視,恰才覺一陣香風過耳,見二神立在階址,都一般腰金衣紫。
(李遜云)你休驚莫怕也。
(正末唱)唬的我兢兢戰(zhàn)戰(zhàn)軟了四肢,慌慌亂亂自三思。
何方圣者離祠?
您是甚處神靈至此?
(云)那壁是何方圣者?
甚處神靈?
劉弘一誤二錯,觸犯著上圣,望上圣寬恕。
何不通名顯姓者?
(李遜云)恩人請起、請起。
小圣非外道邪魔,吾神乃上界增福神是也。
(正末云)生前何人?
(李遜云)生前乃汴梁李遜李克讓是也。
(正末云)莫非是春郎之父么?
(李遜云)然也,然也。
春郎子母,多蒙恩人垂顧。
想員外有山海之恩,小圣無毫毛之報。
我與你叮嚀的說破著,員外備細的皆知。
小圣在生之日,螢窗雪案,暮史朝經(jīng)。
坐守的棘闈暖,步折的桂枝芳。
才得瓊林酬素志,豈期旅邸染沉疴。
病在膏盲,命垂頃刻。
怕甚么祿盡衣絕,赤緊的撇不下妻嬌子幼。
我之命以聽于天,他子母安身何處?
小圣囊無調(diào)藥之資,居無錐扎之地。
使小圣展轉(zhuǎn)彷徨,無計可施。
聞足下海量寬洪,奈素日不為交友。
欲修尺素,款拂花箋,濃磨香翰,深蘸紫毫。
往常時作詞賦掃千言,當日個敘寒溫了無一字。
與長者又不曾相會在酒社詩壇,著小圣寫甚么平安動止。
聞長者開東閣好士尊賢,所以將空書托妻寄子。
小圣命掩黃泉,他子母便踐程途。
到于宅上,長者你那高明遠見,博學廣文。
見其書,解其意。
施惻隱之心,恤孤念寡。
識認下子母,另置宅安居。
如骨肉五服之親,待衣食四時足備。
更與裴蘭孫萬貫妝奩,成就了李春郎百年繾綣。
今春郎奮身辭白屋,平步上青霄。
李春郎飛黃騰達,賴長者恩榮德化。
小圣死歸冥路,乃至天庭,為生前秉性忠直,主東岳增福之案,掌人間生死輪回。
上帝因檢善惡文簿,因見洛陽劉弘,夭壽乏嗣。
上帝問其故,小圣回言:
鑒面色本合絕嗣覆宗,論心地理當有兒繼祖。
上帝敕賜一子奇童是也。
此子生的形容典雅,骨格清奇,久后若憑他冠世文才,覷富貴有如拾芥。
待到開春,禹門三級浪,平地一聲雷。
恁時節(jié)乘肥馬,農(nóng)輕裘,居館閣,坐琴堂。
長者,則為你施婚姻死葬之恩,著你享子女玉帛之美。
你去那冥冥中積下陰德,今日個朗朗的填還你那陽報。
說兀的做甚。
都則為李春郎無處安身,謝長者赍發(fā)的列鼎重裀。
賜一子奇童養(yǎng)老,這的是窮李遜知恩報恩。
(正末云)這位尊神,何方圣者?
甚處靈神?
何不通名顯姓者?
(裴使君云)吾神非外道邪魔,乃西川五十四州城隍是也。
(正末云)生前何人?
(裴使君云)生前乃襄陽裴使君是也。
(正末云)莫非是裴蘭孫之令尊么?
(裴使君云)然也,然也。
恩人請起!
蘭孫女子,多蒙垂顧,聽吾神慢慢的說一遍:
小圣堅持節(jié)操鎮(zhèn)襄川,專與黎民解倒懸。
居官清正空囊客,可憐也死無招魂一陌錢。
女子賣身為葬殮,深蒙長者痛衰憐。
衣衾棺槨皆俱備,殘軀以得葬高原。
長者道宦門孝女難為婢,配合春郎夙世緣。
小圣生前正直無私曲,死后復(fù)承上帝宣。
典祀城隍西蜀郡,血食香火至心虔。
長者之德高如華岳三峰頂,深如滄海萬波淵。
英靈每念恩人德,在心不忘意懸懸。
一生榮貴多財?shù)?,嗟乎二事不周全?br>乏嗣者那壁尊神乞賜奇童子,夭壽者小圣特拜青詞玉殿前。
言長者你不欺暗室遵天律,不由邪徑仿先賢。
恤孤念寡由心造,救困扶危出自然。
孔子道富而好禮人之本,貧而樂道德之源。
俛首俯不怍于地,舉頭仰不愧于天。
上帝特降丹書字,敕賜二紀壽綿綿。
我說兀的做甚。
休言秉性皆由命,禍福從心太上傳。
婢妾卻如親女嫁,今日個方知元溥得延年。
(正末云)多謝了二位尊神也。
(唱)【調(diào)笑令】裴使君便是蘭孫是你女孩兒,(裴使君云)俺一徑的來報恩答義也。
(正末唱)您兩個為報恩臨來到此。
(李遜云)則為你夭壽乏嗣也。
(正末唱)為咱家夭壽乏其嗣,(裴使君云)俺天庭上奏準明白了也。
(正末唱)您去那天宮上保奏青詞。
從昨宵親奉玉帝旨,(云)一個是增福神。
(唱)這個為土地判斷陰司。
(李遜做推正末科,云)休推睡里夢里。
疾!
(李遜同裴使君下)(正末云)尊神,尊神勿罪也。
原來是南柯一夢。
天色明了也,后堂中請將他娘兒兩個來者。
(卜兒同俫兒上)(卜兒做見科,云)老的也,為甚么大驚小怪的?
(正末云)您娘兒每后堂中歇息去了,我身子有些困倦,略睡些兒。
我則見燈燭下披袍秉笏,立于我面前。
我道何方圣者?
甚處靈神?
通名顯姓。
一個是春郎的父,一個是蘭孫的父,他都為了神。
我本當五十歲上身亡,他去上帝行奏過,賜與我二紀之壽,一紀十二年,二紀二十四年,我直活到七十四歲上死。
我本當乏嗣無兒,賜與我一子,乃是奇童。
臨去時又說著孩兒上朝求官應(yīng)舉去,必然為官。
若是孩兒得了官呵,俺家里妻財子祿,都完完全全的也。
王秀才,(凈王秀才上,云)來了,來了。
姑夫,喚我做甚么?
(正末云)王秀才,你領(lǐng)著孩兒上朝應(yīng)舉去,比及你回來時,我好親事踏下一門與你。
(凈王秀才云)老兒,你哄我好兩遭兒了。
姑夫放心,我領(lǐng)將孩兒去。
(正末唱)【尾聲】若是你為官稱了平生志,有一日大限臨頭那時。
若你個小解元得為官,將你這雙老爺娘放心死。
(同眾下)第四折(李春郎扮官人領(lǐng)祗從上,云)雷霆驅(qū)號令,星斗煥文章。
小官李彥清,自離了劉弘伯父,可早十三年光景也,到于帝都闕下,一舉狀元及第。
今謝圣人可憐,著小官為主司考卷,開放嬰童舉場。
今場有一嬰童解元,年一十三歲,名曰奇童。
小官問其故,原來是劉弘伯父孩兒。
小官想伯父山海恩臨,未曾答報。
小官圣人跟前訴說劉弘伯父托妻寄子一事,圣人大喜,著小官加官賜賞。
小官就與母親說知,將小官妹子桂花與奇童為妻。
今日領(lǐng)了圣人的命,不敢久停久住。
收拾行裝,同母親直至劉弘伯父宅上,一來加官賜賞,二來報恩答義,走一遭去。
積功累行濟人貧,多蒙訓教得成人。
今日崢嶸顯耀登八位,去來報答劉弘伯父恩。
(下)(正末同卜兒上)(正末云)婆婆,自從王秀才領(lǐng)的孩兒上朝取應(yīng)去了,未知得官也不曾。
哎,兒也!
兀的不想殺我也。
(卜兒云)老的也,你省煩惱,孩兒得了官,好歹回來也。
(雜當上,云)是呵,自家報登科的便是。
聞知劉弘老員外家劉奇童,得了嬰童解元,我往他家報喜,討些錢鈔使用,有何不可?
可早來到也。
不必報復(fù),自己過去。
老員外喜也,大舍得了嬰童解元也。
(正末云)與那報登科記的五兩銀子.(雜當云)多謝了老員外。
(下)(正末云)婆婆,恰才報登科記的來,說道孩兒得了官也。
那邵堯夫戒子伯溫曰:
吾欲教汝為大賢,未知天意肯從否。
(唱)【雙調(diào)】【新水令】人皆養(yǎng)子可便望聰明,俺孩兒自從那蒙童兒里上朝取應(yīng)。
當日那寒審下熬煎殺俺那小秀才,今日個貢院里歡喜殺俺老公卿。
圣旨教御筆標名,俺孩兒白身里受朝命。
(凈王秀才同俫兒引祗從上)(俫兒云)左右接了馬者,我見父親去。
(做見正末科,云)父親,您孩兒得了嬰童解元也。
(凈王秀才云)姑夫,賀萬千之喜,奇童做了嬰童解元也。
小哥哥好才學,到的貢院中,今場貢官喚他過來:
你吟四句詩。
小秀才道:
指甚為題?
貢官道:
指河里的船,便是題目。
不打草便作四句詩。
好才也。
詩曰:
河里一只船,岸上八個拽。
若還斷了索,八個都吃跌。
姑夫,你不知大人說,又有加官賜賞。
我說姑夫我這親事,這遭可準成著。
(正末云)謝天地,安排筵會慶喜也呵。
(唱)【水仙子】龍樓鳳閣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
白身世八位中除參政,將皇家俸祿請,十年前誰識你個書生。
掃蕩的蠻夷靜,揩磨的日月明,從今后天下咸寧。
(李春郎引旦兒、蘭孫、桂花同上)(李春郎云)可早來到也,左右接了馬者。
(做見正末科,云)劉弘望闕跪者。
(正末云)裝香來。
(做跪科)(春郎云)聽圣人的命。
為你出無倚之喪,嫁孤寒之女,因此圣人見喜。
你本是龍袖里嬌民,堪可做朝中宰相。
劉弘加你為本處的縣令,你妻為賢德夫人,奇童為嬰童解元,都著您列鼎重裀。
圣人喜的是義夫節(jié)婦,愛的是孝子順孫。
今日個加官賜賞,一齊的望闕謝恩。
(正末云)感謝圣恩也。
(李春郎云)伯父,認的您孩兒李彥清么?
(正末唱)【沽美酒】多虧你個李彥清,(李春郎云)我舉保奇童兄弟來。
(正末唱)你便保舉俺這小匡衡,則俺這張元伯多虧你個范巨卿。
可俺托賴著當今圣明,依隨著漢陳平。
(李春郎云)據(jù)著伯父的德行,不弱如先賢古人也。
(正末唱)【太平令】將俺似王粲、梁鴻比并,把俺似那蘇秦共傅說般看承,可俺又無那閔損、顏淵德行,端的更勝似呂望、甘羅封贈。
(李春郎云)加你為洛陽縣令之職也。
(正末唱)遙受著洛京,縣令,職名,圣人道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李春郎云)伯父有請,母親都在于門首哩。
(正末云)既然如此,請您母親相見者。
(眾做見科)(旦兒上,云)妾身春郎母親是也。
當日無倚之時,投奔于伯伯門下,蒙伯伯收留存濟,又將蘭孫小姐,配與春郎為妻。
及蒙赍發(fā)盤費,上朝應(yīng)舉。
誰想孩兒得了頭名狀元,皆賴伯伯之恩也。
當日夫亡之時,已有半年身孕,所生一女,小字桂花,如今一十四歲,見將著房奩斷送。
伯伯休嫌貌陋,情愿配與奇童為妻,以報厚恩也。
(正末云)又蒙嬸子將所生之女桂花,與孩兒為妻,兀的不喜殺老夫也。
則今日做一個慶喜的筵席。
(李遜同裴使君上)(李遜云)吾神乃增福神是也,這位是都城隍。
按落云頭,劉弘宅上報恩答義去來。
(做見科,云)恩人,你休驚莫怕,吾神乃增福神是也,生前乃是李克讓。
想當日他子母孤寒,蒙恩人收留養(yǎng)濟。
小圣在玉帝前叩頭乞告,上天所賜一子,奇童是也。
恩人你歡喜者。
(正末云)感謝上圣。
休驚莫怕。
吾神乃都城隍是也,生前乃是裴使君。
當日吾女蘭孫,自己賣身,蒙恩人收留,自賠奩房斷送,配與春郎為妻。
此德此恩,何以報答?
小圣在玉帝面前,叩頭出血,增汝壽算二紀,以報厚恩也。
恩人你歡喜者。
(正末云)感蒙上圣也,裝香來。
(唱)【折桂令】俺一家兒祭賽你個城隍增福威靈,(二神云)奇童皆是俺二神之功也。
(正末唱)保護的俺十三歲蒙童,金榜上標名。
(李遜云)吾神又將小女桂花,配與奇童為妻。
則為你恤孤念寡,敬老憐貧,因此感動天地也。
(正末唱)想當初都只為這個劉弘,騰云駕霧,直至天庭。
(李遜云)奉上帝敕令,特來增福延壽也。
(正末唱)您兩個奏上帝把咱家壽增,保舉的俺輩輩兒崢嶸。
(云)圣賢那。
(唱)量這一個愚魯?shù)啮O生,無德無能,俺一家兒禮拜磕頭,感謝神明。
(李遜、裴使君云)則為你積功累行陰功厚,布德施恩神天祜。
則為你行盡仁義禮智信,今日個保全你那妻財子祿壽。
題目受貧窮李遜托妻正名施仁義劉弘嫁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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