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沖末扮李德義同搽旦王臘梅上)(李德義云)小可汴梁人氏,嫡親的五口兒家屬。
哥哥李德仁,小生李德義,嫂嫂陳氏,渾家王氏,小字臘梅。
我根前無出,哥哥有個孩兒,喚做神奴兒。
俺兩房頭則覷著那孩兒。
這個家私,都是哥哥、嫂嫂掌把著。
他十分操心,我與二嫂吃著現(xiàn)成衣飯,好不快活也。
(搽旦云)李二,如今伯伯、伯娘說,你每日則是貪酒,不理家計。
又說俺兩口兒積攢私房,你又多在外少在家,一應廚頭灶腦,都是我照覷。
俺伯娘房門也不出,何等自在。
俺兩口兒穿的都是舊衣舊襖,他每將那好綾羅絹帛,整匹價拿出來做衣服穿。
你依著我言語,將這家私分開了,俺兩口兒另住,可不還快活那。
(李德義云)二嫂,你堅意要我分另了。
俺是敕賜義門李家,三輩兒不曾分另,教我怎么對哥哥說?
二嫂再尋思咱。
(搽旦云)我那里受的這等氣!
李二你多吃上幾碗酒,假妝個醉,到那里則依著我說,定要分開這家私便了。
(李德義云)既然你主意要分開這家私,罷、罷、罷,到那里我則依著你便是。
咱和你見哥哥去來。
(同下)(正末扮李德仁同大旦陳氏上)(正末云)自家姓李,雙名德仁,渾家陳氏,所生一子。
當孩兒生時,是個賽神的日子,就喚孩兒做神奴兒,今年十歲也。
我有個兄弟是李德義,娶的王氏。
則我那兄弟媳婦兒,有些乖劣。
他妯娌不和,他常是鬧。
自祖父以來,俺家三輩兒不曾分另,敕賜義門李家。
大嫂,俺兄弟媳婦口強,你讓他些兒,看俺父母的面皮。
(大旦云)你說的是,我怎么也與他一般的見識?
(正末唱)【仙呂】【點絳唇】我可也自小心直,使錢不會,學經紀。
但能勾無是無非,便休說黃金貴。
【混江龍】想為人一世,如今這有錢的誰肯使呆癡?
昨日個眉清目秀,今日個便腰屈頭低。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
(云)大嫂,這早晚怎生不見孩兒下學來?
(大旦云)孩兒這早晚敢待來也。
(僝兒上,云)自家神奴兒便是。
下學家中吃飯去。
奶奶,我來家了也。
(僝兒做哭,見科)(大旦云)孩兒,你來了也,卻為甚么啼哭?
(僝兒云)奶奶,一般學生每,都笑話我無花花襖子穿哩。
(正末唱)見孩兒撒旖旎,放嬌癡,心鬧吵,眼乜嬉,打阿老,痛傷悲。
我把這手帕兒揾了腮邊淚,省可里著嗔著惱,你休那等自跌自推。
(云)大嫂,揀個有顏色的段子,與孩兒做領上蓋穿。
(李德義同搽旦上)(李德義云)來到哥哥門首也。
二嫂,俺是共乳同胞的親兄弟。
如今過去呵,著我怎么說的出來?
(搽旦云)李二,你只推醉哩,依著我便是。
咱過去來(同見科)(李德義云)哥哥,我唱喏哩。
嫂嫂,唱喏哩。
(正末云)呀,兄弟來了也。
你不醉了也!
(李德義云)哥哥,這個婦人我與他唱喏,他怎么不還我的禮?
好生不賢慧那。
(大旦云)我還叔叔禮來。
(搽旦云)我拜你,你不還我禮也罷。
李二是您叔,嫂看父母面皮,也該還李二的禮。
李二,還不和他鬧哩。
(李德義做打僝兒科,云)這小弟子孩兒,怎生不叫我?
(正末云)兄弟,是嫂嫂不是了,看我的面皮咱。
(唱)【油葫蘆】你但有酒后便特故里來俺這里,兄弟你可也撒滯殢。
(二末云)哥哥,你兄弟心中煩惱,你可知道也?
(正末唱)兄弟你心中煩惱我爭知?
(二末云)我敬意的探望哥哥來,倒受這等的氣?
(正末唱)你一番價探望哥哥吃的來醺醺醉,你一番價見嫂嫂常只是沖沖氣。
(搽旦做打調科,云)李二,你來我和你說。
如今你那哥哥,還則是向著嫂嫂。
你依著我,分開這家私者。
(正末唱)你沒來由尋唱叫,你可便因甚的?
渾家你便見他來則合先施禮,(帶云)兄弟,是你嫂嫂不是了也。
(唱)今日個您嫂嫂是還禮的遲。
(搽旦云)李二,你不說呵,等到幾時?
(李德義云)二嫂,你堅心要分另,我和哥哥是一母所生的親弟兄,怎么開口?
(搽旦怒云)你還不說哩。
(李德義云)你惱怎的?
我則依著你。
(李德義做見大末科,云)哥哥,便好道:
老米飯捏殺也不成團,咱可也難在一處住了。
似這般炒鬧,不如把家私分開了罷。
(正末云)兄弟,你差了也。
便是你嫂嫂都不是了呵,也還放著我哩。
(唱)【天下樂】你便有那萬件事也合看著我的面皮,你可便情也波知,誰敢道是欺負你,我見他嗔忿忿怒從心上起。
(搽旦云)李二,今日好歹要分了這家私罷。
(李德義云)哥哥,你向著嫂嫂,弟兄上無一些兒情分。
你則守著這不賢慧的嫂子住,分開了這家私罷。
(正末云)兄弟,你恰才入門來,說你嫂嫂不曾還你的禮,如今可要分家私。
(唱)你打破盆則論盆,休的要纏麻頭續(xù)麻尾,(大旦云)既然小叔和嬸子要分開這家私呵,依著他分開了罷。
(正末云)噤聲!
(唱)連你也迎風兒簸簸箕。
(搽旦云)李二,好共歹今日務要把家私分另了罷。
(正末云)兄弟,不爭分另了這家私,不違悖了父母的遺言?
這家私斷然分不的。
(搽旦云)李二,不要信他,好共歹今日務要把家私分另了罷。
(正末唱)【那吒令】你哥哥勸你,休煩天惱地;
大嫂你靠這壁,休推天搶地;
孩兒這里耍哩,休啼天哭地。
(帶云)李大員外、二員外,(唱)俺須是親手足,您須是親妯娌,有甚么話不投機。
(搽旦云)伯伯,我這等受氣,你那里知道?
(正末唱)【鵲踏枝】丈夫的失了尊卑,媳婦兒不賢慧。
他兩個一上一下,直留支剌,唱叫揚疾。
(搽旦叫科,云)天喲,欺負俺兩口兒也!
(正末云)噤聲!
(唱)那里也趙禮讓肥,你可甚家有賢妻。
(帶云)兄弟,凡百事看著你哥哥的面皮咱。
(唱)【寄生草】我和你須是親兄弟,又不是廝認義。
你今日不相識的故意為相識,你可便不親的結托為親戚。
兄弟也,你可怎生全不知盡讓您這哥哥意?
(搽旦云)俺倒不言語,他倒說長道短的。
李二,你還不打他哩。
(正末唱)你這般揎拳捋袖為因何?
枉惹的街坊每恥笑,著親鄰每議。
(搽旦云)李二,他堅意不分家私,你著他棄一壁兒就一壁兒。
(李德義云)怎生是棄一壁兒就一壁兒?
(搽旦云)他說道祖先三輩兒不曾分另這家私,怕違了父母的遺言。
不分便也罷。
都是那嫂嫂搬調的您弟兄每不和,你如今著他休棄了嫂嫂,我便不分這家私。
這的是棄一壁兒就一壁兒。
(李德義云)他是哥哥的兒女夫妻,又無罪犯,怎生著休了他?
(搽旦打李德義科,云)我有主意,你則依著我者。
(李德義云)也罷,我依著你。
哥哥,實不相瞞,這家私三輩兒不曾分另,是父母遺留的言語,俺怎敢違拗。
這個也罷。
俺家中不和,都是嫂嫂不賢慧。
你如今休棄了嫂嫂,我便不分這家私;
你若舍不的嫂嫂,便分另了這家私。
哥哥你心下如何?
(正末云)兄弟也,俺是敕賜義門李家,祖?zhèn)魅厓海辉至磉@家私。
你要我休了嫂嫂,可也容易,爭奈紙墨筆硯俱無。
(李德義云)二嫂,咱哥哥說無紙筆。
(搽旦云)我這里有剪鞋樣兒的紙,描花兒的筆,都預備下了。
(李德義云)哥哥,紙墨筆硯都有了也。
(正末云)兄弟也,我選個好日子休你嫂嫂。
(搽旦云)子丑寅卯,今日正好。
則今日是大好日辰,寫了罷,寫了罷。
(正末云)將來、將來。
大嫂也,則被你帶累殺我也!
(大旦云)員外,我又無罪過,你如何休棄了我?
(李德義云)哥哥,你寫的是著,再不要改移了也。
(正末唱)【后庭花】您哥哥為人無改移,我這里便要寫待寫著個甚的?
(李德義云)你若無兄弟情呵,留著這婦人罷。
(正末唱)不爭我便戀著他恩義,怎肯著我弟兄每分在兩下里。
(搽旦云)李二,你看你哥哥口里便強,手里可不肯寫那休書哩。
(李德義云)哥哥,不必作難,你寫了休書罷。
(正末唱)兄弟你莫嫌遲,你與我疾忙研墨,我手擎著紙共筆,索將他來便舍棄。
則消的我別主媒,再尋一個年少的。
(李德義云)哥哥,你既是割舍不的嫂嫂,倒休了你兄弟罷。
(正末唱)【柳葉兒】在那里別尋一個同胞兄弟,媳婦兒是墻上泥皮,可不說相隨百步尚有徘徊意。
(大旦云)員外,咱是兒女夫妻,你怎下的休了我也?
(正末唱)我須索依著他那主意,疾忙的休離,大嫂也,你便休題道兒女夫妻。
(云)兄弟也,父母遺留的言語你不聽,今日要分另了家私。
死于九泉,有何顏見亡父母之面。
兀的不氣殺我也!
(正末氣倒科)(大旦哭科,云)員外,精細著,精細著!
(李德義云)哥哥,精細著!
可怎生是了?
(正末作醒科)(唱)【賺煞尾】你常存著見官的心,準備著告人的意。
則你那狀本兒如瓶注水,俺親弟兄看成做了五眼雞。
(搽旦云)俺若欺負你,頭上有天哩。
(正末唱)你也須索念著好門風祖亡留遺,今日為他誰覓鬧尋非,卻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
你就那般瞞心昧已,就這般生忿忤逆,(云)人間私語,天聞若雷,休言不報也。
(唱)敢只爭來早與來遲。
(作氣死下)(大旦云)誰想把員外氣殺了也。
員外,則被你痛殺我也!
(同僝兒哭科,下)(李德義云)誰想哥哥一口氣氣死了,丟下你兄弟一個,可怎生是了也!
(搽旦云)李二休啼哭,你哥哥已死了也。
著嫂嫂領著神奴兒另住守寡。
潑天也似家私,都是俺兩口兒的。
(李德義云)說的是。
二嫂,哥哥亡逝已過,則等他埋葬了,這家私都是我的。
二嫂,今日稱了你的心愿也。
(詩云)苦為分居事不公,弟兄情義一場空。
堪憐兄長今朝喪,則除是南柯夢里再相逢。
(下)楔子(大旦領僝兒上,詩云)天下人煩惱,都在我心頭。
自從員外亡化過了,可早斷七也。
家里別無得力的人,則有一個老院公,家私里外,多虧了他。
我根前只靠的這個神奴兒。
孩兒也,你休門前耍去。
(僝兒云)奶奶,我要街上耍去哩。
(大旦云)孩兒也,無人領你去。
(僝兒云)著老院公領我去。
(大旦云)你喚將老院公來。
(僝兒云)院公,俺奶奶喚你哩。
(正末扮院公上,云)老漢是這李員外的老院公便是。
自從老員外身亡之后,嫂嫂與神奴孩兒另住。
見老漢年紀高大,做不的重生活,著我每日看管神奴兒小哥哥。
恰才嫂嫂呼喚,不知有何事,須索走一遭去。
(見科,云)嫂嫂。
喚老漢有何事?
(大旦云)院公,孩兒要街上耍去,你領將他去,你便領將他來。
(正末云)嫂嫂但放心,老漢手里領將哥哥去,我手里還領將哥哥來。
(大旦云)院公,你小心在意,休著我憂心也。
(下)(正末云)哥哥,你跟老漢長街市上閑耍去來。
(同僝兒做??疲?哥哥耍的勾了,則怕嫂嫂家中盼望,俺與你還家去來。
(僝兒哭科,云)老院公,我要傀儡兒耍子。
(正末云)哥哥休啼哭,我買將來便了。
哥哥你只在這橋邊站著,等我與你買去咱。
(唱)【仙呂】【賞花時】我將這傀儡兒桿頭疾去買,哥哥你莫得胡行休動側,兀良我剛轉過那條街。
休著你娘憂心兒等待,我與你大走去可兀的買將來。
(下)(李德義做醉科,上,云)弟兄每休怪,改日還席。
(僝兒做叫科,云)兀的不是叔叔?
叔叔!
(李德義云)是誰喚我哩?
(僝兒云)叔叔,是神奴兒叫你哩。
(李德義云)兀的不是神奴兒,你在這里做甚么?
(僝兒云)老院公領將來,我要個傀儡兒耍,老院公替我買去了,著我這里等他哩。
(李德義云)這個老弟子孩兒,我兩房頭,則覷著神奴一個。
倘若馬過來踏著孩兒呵,可怎了也!
孩兒也,我和你家去來。
(僝兒云)我不去,嬸子利害。
(李德義云)不妨事,放著我哩。
我和你家去來。
(李德義做抱僝兒科)(凈扮何正沖上,做撞李德義科,云)哥哥休怪,是在下不是了也。
(李德義做罵科,云)村弟子孩兒,你眼瞎?
撞了我打是么不緊。
我兩房頭則覷著這個神奴孩兒,就如珍珠一般,倘若有些好歹怎了?
你是個驢前馬后的人。
兀那廝,你不認的我?
我是義門李家,我是李二員外。
你知道我那住處么?
下的州橋往南去,紅油板搭高槐樹,那個便是我家里。
(何正云)我非私來乍到,我接包待制大人去哩。
(李德義云)你那包待制管的我著?
(何正云)噤聲!
我把你個村弟子孩兒,我不誤間撞著你,我陪口相告,做小伏低。
你罵我做驢前馬后,數傷我父母;
我道接包待制大人去,你道包待制敢怎的我?
兒也,你便是李二員外,這個小的,是神奴孩兒。
你那住處下的州橋往南行,紅油板搭高槐樹。
你常足彎著吉地而行。
你若犯在我那衙門中,該誰當直,馬糞里污的杖子,一下起你一層皮。
李二,咱兩個休軸頭兒廝抹著。
(下)(李德義抱僝兒云)我兒,抱著你家去來。
(下)第二折(搽旦上,云)自家李二嫂便是。
自從伯伯亡過已后,那嫂嫂領著神奴兒另住。
如今止有神奴兒那小廝,還不稱我的意。
我一心則待要所算了那小廝,家私便都是我兩口兒的。
(李德義抱僝兒上、醉科,云)二嫂開門來。
(搽旦云)李二回來了,我開開這門。
(李德義云)二嫂我醉了也。
我抱的神奴兒來,你好看孩兒,賣些好果子兒好燒餅兒與他吃,休驚嚇著他。
我且歇息去。
(李德義做睡科)(搽旦云)李二,你兀的不又醉了也!
我知道,你睡去。
我如今得做就做,趁他睡去,便將他勒死了。
等他酒醒時,我自有主意。
(做拿繩子勒僝兒科,云)你往黃泉做鬼去,休要怨我。
(僝兒做慌、哭科,云)嬸子,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嬸子你好狠也!
怎下的勒殺我也?
(搽旦做勒死僝兒科,云)將這小廝勒殺了也,看李二醒來說甚么?
(李德義做醒科,云)好酒也!
我醉則醉,心上可明白。
我記得抱將神奴兒家來,可怎么不見他?
二嫂,神奴孩兒在那里?
(搽旦云)神奴兒在那里睡哩,你看去。
(李德義做看僝兒科,云)你這個不賢慧的婦人,怎下的著孩兒在冷地上睡著?
孩兒在這床上睡可不好?
你這婦人,怎生這等不賢慧?
(做起身看科,云)我兒,你起身來床上睡去。
(做再看科,云)哎喲!
二嫂,你好狠也!
兩房頭則看著神奴兒一個,你怎么下的將他勒死了。
若是嫂嫂要神奴兒,教我把個甚的還他?
這場官司,少不的要打。
我和你見官去來!
(搽旦云)呸!
是你抱將來,著我勒殺了他。
你是夫主,你主的事,我不依你!
我和你見官去,到那里你說一句,我說兩句,你說兩句,我說十句,我務要對在你身上。
我就和你見官去。
(李德義云)他倒賴在我身上,似此怎了?
(搽旦云)這也容易,你抱將他來,別人又不知道。
我和你把這小廝埋在陰溝里。
(李德義云)埋在陰溝里,這上面可不顯出來?
(搽旦云)著石板蓋上,再墊上些土兒,踹一踹,便有誰知道?
(做埋僝兒科,云)填上些土,潑上些水。
哎喲!
整累了我一日,可不是個干凈。
若不是我靠著你,那有這個見識。
(李德義云)二嫂,你好狠也!
則怕嫂嫂來呵,你自去支吾他。
(搽旦云)眼見的神奴兒勒殺了也,家私都是我的。
天那!
我有這一片好心,天也與我半碗兒飯吃。
(同下)(正末上,云)老漢買傀儡兒回來,不見小哥,不知往那里去了?
嫂嫂問呵,著我說甚么的是?
我索尋去咱。
神奴兒哥哥,那里去了也!
(唱)【南呂】【一枝花】一合兒使碎我心,半霎兒憂成我病。
幾條街穿著走,則我這兩條腿打折般疼。
好著我膽戰(zhàn)心驚,急攘攘空傒幸,哎,你個小冤家可也是怎生?
我恰才把著手街上閑行,(帶云)哥哥要傀儡兒,我去買。
(唱)怎生轉回頭就不知個蹤影?
【梁州第七】你莫不大街上逢著甚么驢馬?
你莫不小巷里撞著甚么車乘?
則我這好言好語無心聽。
我將你來廝將廝領,同坐同行。
眼睛兒般照覷,氣命兒般看承。
他行坐里陪著一個笑臉兒相迎,待飛騰則恨我肋下沒稍翎。
教我便來來去去腳似攛梭,我可便篤篤末末身如這翻餅,哎喲天那!
好教我便慌慌速速手似撈鈴。
(云)想必哥哥等不得,回家去了。
我且到家中看咱。
(大旦上,云)院公你來了也。
(正末慌科)(唱)則聽的,叫咱一聲。
水澆般不由我渾身冷,我待悔來教我悔不定。
(大旦云)神奴孩兒在那里?
(正末唱)告嫂嫂休忙且暫停,(大旦云,做哭科)(正末唱)省可里兩淚如傾。
(大旦云)院公,怎生不見神奴孩兒?
(正末云)嫂嫂,我說則說,你則休煩惱。
我和哥哥街上閑耍,哥哥要一個傀儡兒,老漢道你則在這里等著。
老漢買傀儡兒去了,急回來不見了哥哥也。
(大旦云)不見了孩兒,可怎了也?
(正末云)嫂嫂,你休煩惱,老漢和嫂嫂尋哥哥去。
天也早哩!
我倒拽上這門,咱尋將去來。
(唱)【四塊玉】一壁廂說與廂長,一壁廂報與坊正,恨不的翻過那物穰人稠臥牛城,(做叫云)街衢巷陌,張三李四,趙大王二。
(唱)你若見的可便也合通個名姓。
不見了小舍人,可教俺也便待怎生?
(帶云)兩房頭則覷著哥哥一個哩。
(唱)呆老子也我只索與他償命。
(大旦云)院公,俺兩房頭則覷著孩兒一個。
怎生了也?
(正末云)嫂嫂,街上沒有,則怕一般小弟兄每送哥哥來家,也不見的。
(同做回科)(大旦云)我開開這門,點上燈。
院公,我問你咱,你敢打孩兒來?
孩兒害怕也敢躲了你,因此上尋不見孩兒。
(正末云)嫂嫂你放心,老漢在門首覷著神奴兒哥哥咱。
(唱)【隔尾】我將你懷兒中撮哺似心肝兒般敬,眼前覷當似在手掌兒上擎。
(帶云)神奴兒哥哥。
(唱)我叫道有二千聲神奴兒,將你來叫不應。
為你呵走折我這腿脡,俺嫂嫂哭破那雙眼睛。
我這里靜坐到天明,將一個業(yè)冤來等。
(正末做睡科)(僝兒扮魂子上,云)自家神奴兒是也。
老院公領著我街上耍,我要一個傀儡兒耍,老院公替我買去了,我在州橋上等著他。
不想遇著俺叔叔,抱將俺家去,俺嬸子將繩子勒殺我,埋在陰溝里石板底下壓著哩。
恐怕老院公不知,我去托一夢與他咱。
來到也。
老院公,開門來,開門來。
(正末云)哎喲!
哥哥來了也,哥哥家里來。
(唱)【牧羊關】我則迫走的你身子困,又嫌這鋪臥冷,我與你種著火停著殘燈。
怕你害渴時有柿子和梨兒,害饑時有軟肉也那薄餅。
我將你尋到有三千遍,叫道有二千聲。
怎這般死沒堆在燈前立?
(帶云)小爹爹,家里來波。
(唱)你可怎生悄聲兒在門外聽?
(帶云)神奴兒哥哥家里來,是老漢的不是了也。
(僝兒哭科)(正末唱)【罵玉郎】我這里連忙把手多多定,(僝兒哭科)(正末唱)他那里越撇拗放蒙掙,則管里啼天哭地相刁蹬。
哎,你個小丑生,世不曾,有這般自由性。
【感皇恩】呀,他那里喑氣吞聲,側立傍行。
則管里哭啼啼,悲切切,不住淚盈盈。
往常時似羊兒般軟善,端的似耍馬兒般胡伶。
(僝兒做哭科,云)老院公,你聒噪甚么?
(正末唱)你道我閑聒噪,他那里撒滯殢,不惺惺。
(云)哥哥,誰欺負你來?
(僝兒云)老院公,自從你替我買傀儡兒去了,我在那州橋上等你。
卻遇著俺叔叔,抱的俺家去。
俺嬸子將繩子勒殺我,埋在陰溝里面石板底下壓著。
老院公,你與俺做主咱。
(正末驚科)(唱)【采茶歌】聽的他說真情,兀的不嚇掉了我的魂靈,天那!
急的我戰(zhàn)篤速不敢便驀入門。
將我這睡眼朦朧呼喚醒,我只見他左來右去不消停。
(僝兒推正末科,云)老院公,你休推睡里夢里。
(下)(正末做醒科,云)兀的不唬殺我也!
原來是一夢。
嫂嫂,哥哥來了也。
(大旦云)哥哥來了也,哥哥在那里?
(正末云)老漢說則說,嫂嫂你休煩惱。
老漢在門首,身子困倦,不想睡著了,夢見神奴兒哥哥。
他說有叔叔抱他家去,被李二嫂將他勒死了,埋在水溝里面石板底下。
哥哥道委實死的苦也。
(大旦做哭倒科)(正末做扶大旦科,云)嫂嫂蘇醒著!
天色明了也,俺到李二家尋去來。
(大旦做醒科,云)哎喲!
神奴兒,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末唱)【黃鐘尾】我這里潛蹤躡足臨芳徑,我與你破步撩衣近小亭。
見孩兒,世不曾,不由我,不悲哽,天色寒,風力冷,夜迢迢,星耿耿,忽的陰,忽的晴。
我則道神奴兒在曲檻閑行,(帶云)兀的不是哥哥來了也。
(唱)哎!
卻原來是云破月來花弄影。
(同下)第三折(李德義同搽旦上)(李德義云)自家李二的便是。
二嫂,你好下的手也!
自從你搬調的我要分另了家私,將我哥哥氣殺了,一應家私,都在手里,你還不足,直把神奴兒勒殺了。
兒也!
痛殺我也。
若是嫂嫂來尋呵,都在你身上。
(搽旦云)不妨事,若來時我自有個分曉。
我關上這門者。
(正末同大旦上,大旦云)院公,我和你尋神奴兒去來。
(正末云)嫂嫂放心,我不道的饒了李二家兩口兒哩。
(唱)【中呂】【粉蝶兒】這廝每敗壞風俗,攪的俺一家兒不成活路,那吃敲才百計虧圖。
則他那長舌妻,殺人的賊,教我就怎生輕恕。
待和他廝結著衣服,揀一個大衙門將他告去。
【醉春風】他和我做殺死冤仇,我和他決無干罷處。
(正末叫冤屈科)(大旦云)且休叫,休叫。
(正末唱)我可便豁惡氣連叫了兩三聲,嫂嫂也你休將這口來堵,堵。
饒你這舌辯如蘇秦,口強似陸賈,我看你怎生般分訴。
(云)開門來,開門來。
(李德義做慌科,云)二嫂,兀的不喚門哩!
可怎了也?
(做開門科,云)我開開這門。
(正末扯科,云)你強要家私,勒死了孩兒,更待干罷也。
(李德義背云)這事怎了?
我可怎生支吾他去?
(搽旦云)伯娘,你來俺家有何事?
(大旦云)我來尋神奴兒來。
說叔叔抱將來在你家里。
(搽旦云)誰曾見你那神奴兒來?
他來俺家里做甚么?
(正末云)神奴兒在你家里。
(李德義云)這個老弟子孩兒,神奴兒做甚么到俺家里?
(大旦云)是叔叔抱將孩兒來家也。
(李德義云)幾曾抱那孩兒?
我和你問街坊每去,可誰見來?
(正末唱)【紅繡鞋】你也不索硬打掙去街坊上幺喝,神奴兒死尸骸只在這水溝里埋伏,(搽旦做慌科,云)誰和你說在水溝里埋著?
如今在那里?
在那里?
(正末唱)孩兒也向那夢兒里依本畫葫蘆。
他為甚的便慌篤速,一句句緊支吾?
您正是賊兒膽底虛。
(李德義云)神奴兒委實不在俺家里。
(大旦云)叔叔,是你抱將孩兒來了也。
(李德義云)我抱將來,誰見證?
你自尋去。
(正末云)你休鬧,我自尋去。
(唱)【迎仙客】又不曾下甚雨水,因甚這般濕泥淤?
(搽旦云)是潑下的惡水。
(正末唱)你道是水沙兒誰人糝上土?
(搽旦云)見這塊兒凹,掃了些糞草土兒填上,又灑了些水兒。
俺家的勾當,要你管著我?
(正末唱)這石板為甚撅開?
(搽旦云)天睛開水道,下雨不足彎泥。
我開溝來,開溝來!
(正末唱)這水路因何當???
(搽旦云)雨下的緊了,怎么不漫出水來?
神奴兒在那里?
你自尋么?
(正末唱)不索你便將我來催促,我與你便慢慢尋將去。
(云)嫂嫂,他故意的藏了尸首也。
(搽旦云)李二你來。
這婦人年紀小,守不的那空房,背地里有奸夫所算了他孩兒,故意的來俺這里展賴。
你問他要官休也私休。
(李德義云)說的是。
嫂嫂你要官休也私休?
(大旦云)怎么是官休?
怎么是私休?
(李德義云)你若是官休呵,我告到官中,三推六問,吊拷繃扒。
你無故因奸氣殺俺哥哥,謀害了侄兒,不怕你不招;
你若是私休呵,你將那一房一臥都留下,則這般罄身兒出去,任你改嫁別人,這個便是私休。
(大旦云)我肚里膽壯,怕做甚么。
我情愿和你見官去。
(正末云)我和你見官去來。
(同下)(凈扮孤領張千上)(孤詩云)官人清似水,外郎白似面。
水面打一和,糊涂做一片。
小官是本處縣官,今日升廳,坐起早衙。
張千喝攛箱放告。
(李德義、搽旦扭大旦、正末同上)(李德義做叫科,云)冤屈也!
(張千云)拿過來。
(眾見跪科)(孤云)你這一行人告甚么?
(李德義云)相公可憐見。
這個是我嫂嫂,背地里有奸夫,這老子他盡知情。
氣殺了我哥哥,所算了我侄兒,都是這婦人。
告大人與小的做主咱。
(孤云)那人命事,我那里斷的?
張千與我請外郎來。
(張千云)令史,相公有請。
(丑扮外郎上,詩云)天生清干又廉能,蕭何律令不曾精。
才聽上司來刷卷,登時唬的肚中疼。
自家姓宋名了人,表字贓皮,在這衙門里做著個令史。
你道怎么喚做令史?
只因官人要錢,得百姓們的使;
外郎要錢,得官人的使,因此喚做令史。
我正在私房里打盹,張千來請,不知有何事?
(做見張千科,云)張千,你喚我做甚么?
(張千云)相公請你斷事哩。
(外郎云)料著是告狀的,又斷不下來,喚我哩,我見相公去。
張千,報復去,說我外郎來了也。
(張千報科,云)相公,外郎來了也。
(孤云)道有請。
(張千云)請進去。
(外郎見科,云)相公請我來有何事?
(孤見外郎跪科,云)外郎,我無事也不來請你。
有告人命事的,我斷不下來,請你來替我斷一斷。
(外郎云)請起來,外人看著不雅相。
兀那一行人,那個是原告?
(李德義云)小人李二,便是原告。
(外郎做看李二科,云)哦,這廝!
我那里曾見他來。
哦、哦、哦,是那一日巡街去,來到他家門首,我討個凳兒坐一坐,他就不肯拿出來。
我兒也,你今日犯到我這衙門里來。
張千,與我采過來。
(張千云)理會的。
(李德義過銀子,舒指頭科)(外郎做看科,云)你那兩個指頭瘸?
可又來,晚夕送來。
你這一行人,那個是原告?
那個是被告?
兀那廝,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你告甚么?
對我從實的說來。
說的是也罷,說的不是,著實打呀。
(李德義云)相公可憐見。
這個是我嫂嫂,背地里有奸夫,這老子他盡知其情。
氣殺了我哥哥,所算了我侄兒,都是這婦人。
告大人與小的做主咱。
(外郎云)這個是人命的事。
看起來這個婦人,是個不良的。
張千,將這婦人采近前來。
兀那婦人,你怎生氣殺丈夫?
勒殺親兒?
與我從實的說來。
(大旦云)小婦人并不曾氣殺丈夫,勒殺親兒。
(外郎云)這廝不打不招。
張千,與我著實打者。
(張千云)招了罷。
(打科)(外郎云)將這婦人采在一壁,將那老子采近前來。
(張千云)理會的。
(外郎云)兀那老人,這婦人怎生氣殺丈夫?
勒殺親兒?
你與我從實的說來。
(正末云)相公可憐見。
俺嫂嫂并無奸夫。
(外?
稍?
看起來偷寒送暖,都是你這老弟子。
張千與我打著者。
(張千做打科,云)快招了罷。
(打科)(外郎云)兀那老子,我問你,他那丈夫無了多少時也?
(正末云)相公,聽老漢慢慢的說一遍咱。
(唱)【石榴花】俺哥哥死盡七不曾把靈除,(外郎云)這婦人必定有奸夫。
(正末唱)俺嫂嫂可無倚靠現(xiàn)持服。
(外郎云)怎生勒殺親兒來?
(正末唱)當日個為孩兒撒拗便啼哭,(外郎云)那小廝哭,可為甚么?
(正末唱)他待要長街市上耍去,(外郎云)誰領將他去來(正末唱)只老漢和他步步相逐。
(外郎云)你領他到那里去?
(正末云)哥哥要傀儡耍,老漢說我買去。
(唱)轉回頭百般的無尋處,(外郎云)你可在那里尋他來?
(正末唱)繞著這前街后巷兩頭尋覷。
(外郎云)你曾問人來么?
(正末唱)撞著這個那個多曾分付,神奴兒端的見來無。
(外郎云)你也還到那里去尋他來?
(正末唱)【斗鵪鶉】繞著那土市街頭,(外郎云)你尋到多早晚來?
(正末唱)直走到天昏日暮。
(外郎云)你可多早晚回家去?
(正末唱)老漢還家時才過初更,比到來恰交二鼓。
(帶云)其時朦朧睡里,夢見神奴兒也曾道來。
(唱)他道嬸子也把咽喉緊緊的掐住,勒的他一命卒。
可憐那做爺的命掩黃泉,做兒的又身歸也那地府。
(外郎云)李二告這婦人,勒殺他親兒哩。
(正末唱)【上小樓】李二也天生狠毒,可便的心生嫉妒。
俺家里偌大的房屋,許富的家私,則覷著神奴。
(外郎云)李二根前有甚么小的?
(正末唱)那李二呵也無男,也無女,單則是一夫一婦,你可便著誰來抵當門戶?
(外郎云)看將起來,氣殺丈夫,勒殺親兒,眼見的這神奴兒不是他那親生嫡養(yǎng)的,因此上把他勒殺了。
莫不是個義兒么?
(正末唱)【幺篇】做兒的不是義兒,做母的也不是義母。
想著他咽苦吐甘,偎干就濕,怎生抬舉。
休說道十月懷耽,長立成卜,且則說三年乳哺,怎下的生割斷他那子母每腸肚?
(外郎云)兀那婦人,你既是與他從小里夫妻,你怎生氣殺丈夫?
謀害了親兒性命?
與奸夫圖謀他家私?
你若不招呵,我不道的饒了你也。
從實招了者。
(大旦云)冤屈也。
(正末唱)【十二月】俺嫂嫂與員外從小里媳婦,他可便掌把著門閭。
你道他將親來所圖,你道他抵盜那財物。
這公事憑誰做主,都是他二嫂妝誣。
(外郎云)他若有奸夫呵,快快與我指攀出來。
(正末唱)【堯民歌】呀!
他是個好人家平白地指著奸夫,(外郎云)我好歹要這樁事斷的明白。
(正末唱)哎,你一個水晶塔官人忒胡突。
便待要羅織就這文書,全不問實和虛。
(外郎云)你快與我招了者。
(正末唱)則管你招也波伏,外郎呵自窨付,兀良可是他做來也那不曾做?
(外郎云)我為吏一生清正,不受民財,那個不知道。
(正末唱)【耍孩兒】你可甚平生正直無私曲?
我道您純面攪則是一盆糊。
若無錢怎撾得你這登聞鼓?
便做道受官廳黨太尉能察雁,那里也昌平縣狄梁公敢斷虎。
一個個都吞聲兒就牢獄,一任俺冤仇似海,怎當的官法如壚。
(外郎云)這個是人命事,和他說甚么來。
不打不招,張千,將那潑婦人打著者。
(張千打科,云)招了罷,招了罷。
(大旦云)我并無此事,招不得。
(外郎云)這廝賴肉頑皮,不打不招。
張千,著實打者。
(張千打科,云)招了罷,招了罷。
(外郎云)兀那婦人,你招也是不招?
(大旦云)我是好人家女,好人家婦,我那里受的這等拷打,我葫蘆提招了罷。
是我有奸夫,氣殺丈夫,所算了孩兒,都是我來。
(外郎云)既是招了,也不屈,你畫了字。
張千,將長枷來,上了長枷,下在死囚牢里去。
(大旦云)天那,誰與我做主也?
(正末云)嫂嫂,痛殺我也!
做叔叔的圖謀了家私,嬸子兒勒殺了侄兒。
官兒糊突,令史貪贓,等包待制大人下馬呵。
(唱)【煞尾】憑著我紙兒上寫著這一一的犯由,懷兒里揣著這重重的痛苦。
只待他包龍圖來到南衙府,拚的個接馬頭一氣兒叫道有二千聲屈。
(下)(大旦云)天那,著誰人與我做主也?
(下)(外郎云)李二,你是個原告,出去隨衙聽候。
(李德義云)理會的。
(同搽旦下)(外郎云)張千,你伏侍我一日,辛苦了,不曾吃飯。
張千,你自吃飯去。
如今新官下馬,我待接新官去也。
(下)(孤云)你看么,斷事一日,飯也不曾吃。
外郎和張千都去了,著一個抬抬這卓子也好。
罷、罷、罷,我自家端著這卓子罷,(做掇卓科,下)第四折(外郎同張千上)自家宋了人的便是。
如今新官下馬,有許多文書不曾攢的,如今日在此攢這文書。
張千,有一應閑雜人等,休放過來,若有人來打攪我,我不道的饒了你哩。
(李德義上,云)自家李二的便是。
聞說包待制大人下馬,這文書不曾完備。
我如今見令史去,可早來到也。
張千哥,令史相公在那里?
(張千云)正在司房里攢文書哩。
一應閑雜人等,都不放過去。
(李德義做拖開張千、見科,云)令史相公,我這樁事不曾了,怎生可憐見?
(外郎努嘴)(張千拖李德義科,云)我說令史攢文書哩,出去,出去。
(李德義做出科,云)張千哥,怎生方便?
我見令史相公說一句話。
(做見外郎科,云)令史相公,無多銀子,只五兩送相公買鐘酒吃。
(外郎云)張千,看茶來與二哥吃。
這樁事都在我身上。
二哥,你自家去。
(李德義云)都在相公身上。
我家去也。
(下)(外郎云)張千,抬了書案,跟著我接新官去來。
(同下)(正末扮包待制領張千上,云)老夫包拯是也。
西延邊賞軍回來,到這汴梁城中。
張千,擺開頭踏,慢慢的行者。
(張千云)理會的。
(喝科)(正末唱)【雙調】【新水令】恰才個上西延奉詔賞三軍,這回來敢辭勞頓。
乘驛馬,到儀門,避不的遠路風塵,望南衙內急忙進。
(神奴兒扮魂子上,打攔路馬前轉科)(正末云)好大風也!
別人不見,惟有老夫便見,馬頭前一個屈死鬼魂。
兀那鬼魂,你有甚么銜冤負屈的事?
跟老夫開封府里去來。
(魂子旋下)(張千排衙上,云)喏,在衙人馬平安,抬書案。
(正末上,云)老夫升廳坐早衙者。
張千,喚的當的當該司吏來。
(張千云)當該司吏安在?
(外郎上,云)來了。
你都在司房里躲著,廳上喚哩,我答應去。
(做見科,云)小的每是當該司吏。
(正末云)兀那司吏,有甚么合僉押的文書,將來我看。
(外郎云)理會的。
(外郎做遞文書科,云)文書在此。
(正末云)這個是甚么文卷?
(外郎云)這個是在城李阿陳,因奸氣殺丈夫,勒殺親兒。
前官斷定了,大人判個斬字,拿出去殺壞了罷。
(正末云)這一行人都有么?
(外郎云)都有。
(正末云)都與我喚上廳來。
(外郎云)張千,把李阿陳一起都拿過來者。
(張千拿李德義、大旦上科,云)當面。
(外郎云)大人,則這個便是李阿陳一起。
(正末云)兀那廝,說你那詞因。
(李德義云)我哥哥是李德仁,小的是李德義。
俺嫂嫂有奸夫,氣殺俺哥哥,所算了侄兒。
大人與小的每做主咱。
(正末云)誰是那李阿陳?
(大旦云)小婦人便是。
(正末云)兀那李阿陳,我問你咱。
(唱)【慶東原】誰主意把你家私競?
(大旦云)是小叔叔來。
(正末云)李德義你聽得么?
(唱)誰氣的男兒命不存?
(大旦云)也是小叔叔來。
(正末云)李德義你聽得么?
(唱)卻原來將親兄氣殺都是伊生忿。
(李德義云)大人,不干小的事。
都是我這嫂嫂,他不和六親,氣殺俺哥哥,勒殺孩兒,都是他來。
(正末唱)你道他不和六親?
(李德義云)大人若不信,則問街坊鄰舍便是。
(正末唱)噤聲!
索問甚么街坊四鄰?
(帶云)李德義,你若不招呵。
(唱)一頓打敢著你死有十分。
(帶云)兀那李德義。
(唱)我則問你狀內詞因,不要你將枝稍隱。
(云)這文狀上有個院公,可怎生不見?
(外郎云)院公下在牢中哩。
(正末云)他有甚么罪過,下在死囚牢里?
與我提將來者。
(張千云)院公死了也。
(正末云)怎么死了。
(外郎云)院公生一個大刺唬癤死了也。
(正末唱)【攪箏琶】只你這批頭棍,屈打死那平民。
現(xiàn)如今暴骨停尸,是坐著那一款罪犯招因?
小叔兒和嫂嫂干尋釁,令史每死也波錢親,背地里揣與些金銀。
休想那正眼兒敢覷著原告人,我將你拔樹連根。
(云)這樁事,必然暗昧。
兀那李德義,你那侄兒那里去了?
(李德義云)是俺嫂嫂同奸夫所算了他來。
(正末云)兀那李阿陳,說你那詞因。
(大旦云)告大人息雷霆之怒,罷虎狼之威。
小婦人與李大是兒女夫妻。
當日李二要分另家私,李大便道:
俺是敕賜的義門李家,三輩兒不曾分另,你如何要分另?
一口氣氣殺俺丈夫。
有神奴孩兒,要街市上耍去,院公引的孩兒到州橋左側。
孩兒要傀儡兒耍子,院公買傀儡兒去了,不期李二撞見孩兒,抱的家去,嬸子將孩兒勒死了。
我與院公尋去,他倒說我有奸夫,所算了孩兒。
不由分訴,拖到宮中,三推六問,吊拷繃扒,屈打成招。
今日投至見大人,似那撥云見日,昏鏡重明。
柔軟莫過溪澗水,不平地上也高聲。
大人懷揣萬古軒轅鏡,照察我這銜冤負屈情。
(正末云)兀那司吏,這婦人口內詞因,怎生和這狀子上不同那?
(外郎云)大人,他都是那揭帖上學定了的,休聽他說。
這婦人有奸夫,勒殺親兒,都是他來。
(正末云)兀那李阿陳,我再問你咱。
(唱)【雁兒落】你莫不是李員外娶的后婚?
(大旦云)俺是綰角兒夫妻,持過公婆孝服,埋殯夫主,每自的澆茶奠酒上墳哩。
我家是敕賜義門李氏,怎敢辱抹家門?
大人可憐見。
(正末唱)他道是綰角兒成秦晉。
他去那公婆行持孝服,他將親夫主才埋殯。
【得勝令】每日價澆茶奠酒上新墳,怎肯貪圖淫欲辱家門。
你道他所算了孩兒命,我道來須是他嫡母親。
想著他生身,他曾受十月懷耽孕,抬舉得成人,他也曾有三年乳哺恩。
(云)你看這李阿陳口內詞因,與這狀子上不同,其中必然暗昧著,老夫怎生下斷。
中間但得一個干證的來,可也好也。
(何正上,見正末跪科,云)喏!
小的是何正。
(正末云)你是何正,這樁事怎來?
你說。
(何正云)小的姓何名正,是衙門中祗候人。
我則道大人喚何正哩?
(正末云)你看老夫波。
他是衙門中一個祗候人。
老夫年紀高大,耳背了,既然不干你事,你去。
(何正下)(做見李德義、覷科,云)我那里見這廝來哦,你是那李二員外。
(何正做打科,云)快招!
快招!
(正末云)何正做甚么,將那李德義這般打也?
(何正云)大人斷事,小的每是祗候人,官不威牙爪威。
(正末云)你看這廝胡說,下廳去。
(何正又打李德義科)(正末云)你看何正那廝,好無禮也。
(唱)【沉醉東風】他去那原告人十分覷問,眼見的那被告人九分關親。
他將李阿陳相哀憫,他去那李二行百般的施仇恨,料應來必有個緣因。
我見他兩次三番如喪神,早難道肋底下插柴自穩(wěn)。
(云)張千,拿下何正者。
(張千云)理會的。
(張千做拿何正科)(正末云)你為甚么將這李德義來揪撏摑打?
必然官報私仇。
說的是萬事都休。
說的不是,將銅鍘先切了你那驢頭。
(何正云)大人息怒,聽小的從頭至尾慢慢的說一遍:
當日大人去西延邊賞軍去。
小的聽的大人回還,忙離府地,急出衙門,遠接大人前去。
來到州橋左側,帶酒慌速,不誤間撞了他一交。
他懷里抱著個小的,叫做神奴兒。
我陪言相告,做小伏低,他惱罵不絕,數傷父母。
我本唬嚇他一句道:
我非私來乍到,迎接包待制大人去。
他道:
包待制便怎的我?
(李德義做怕科)(何正云)我兒也,我且饒你這一句。
誰想大人升廳,喚小的何正下廳去,看見了這廝,便好道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向廳前揪撏摑打,也只是報州橋左側毀罵這場的仇恨,別無他意。
(詩云)包爺爺高抬明鏡,非干我言多傷行。
見李二抱定神奴,是小人叫名何正。
(正末云)兀那李二,你將的神奴兒那里去了?
(李德義云)我抱了家去,分付與妻子王氏來。
(正末云)我問你咱,你娶的婦人,是兒女夫妻,是半路里娶的?
(李德義云)是半路里娶的。
(正末云)何正,與我拿將那婦人來者。
(何正云)理會的。
(李德義云)你認的我家里么?
(何正云)你不道來,下的州橋往南行,紅油板搭高槐樹哩。
(下)(搽旦上,云)自家李二的渾家。
正在家中閑坐,這一會兒有些眼跳,不知有甚么人來?
(何正上,云)來到李家門首也。
(做見搽旦科,云)兀那婦人,大人衙門里喚你哩。
(搽旦云)我不怕你,就和你見大人去。
(同見正末科)(何正云)當面。
(正末云)兀那婦人,你知罪么?
(搽旦云)大人,小兒犯罪,罪坐家長,干小婦人每甚么事?
(正末云)這婦人也說的是。
小兒犯罪,罪坐家長。
你出去。
(搽旦出門做打呵欠、睡科)(神奴兒扮魂子打搽旦科,云)丑弟子,你不說怎么?
(搽旦慌科,云)氣殺伯伯也是我來,混賴家私也是我來,勒殺侄兒也是我來,是我來,都是我來。
(何正云)你看他。
(正末云)何正。
(何正云)有。
(正末云)為甚么這般大驚小怪的?
(何正云)大人,那婦人出的衙門,摑著那手,他說:
氣殺伯伯也是我來,混賴家私也是我來,勒殺侄兒也是我來,是我來,是我來,都是我來!
(正末云)與我拿過來。
(何正做拿搽旦、見科)(正末云)兀那婦人,你說那詞因。
(搽旦云)我有甚么詞因?
小兒犯罪,罪坐家長,干我甚的事!
(正末云)既無詞因,不干你事,出去。
(搽旦做出門打呵欠、睡科)(魂子打科)(搽旦招科)(何正拿見正末科)(如此三科)(正末云)何正,你敢戲弄老夫么?
你從實的說,說的是便罷,說的不是,我不道饒了你哩。
(何正云)好是奇怪。
(做沉吟科,云)哦,我知道了也。
(唱)【甜水令】好教我便煩煩惱惱,忄敝忄敝焦焦,嗔嗔忿忿,都變做了笑欣欣。
我這里親舉霜毫,寫道牒文,使顆印信,將著去衙門外把火燒焚。
(云)大家小家兒,有個門神戶尉。
何正,你將這道牒文,衙門外燒了者。
(何正做接科,云)理會的。
(正末詩云)老夫心下自裁劃,你將金錢銀紙快安排。
邪魔外道當攔住,只把那屈死的冤魂放過來。
(唱)【折桂令】囑付那開封府戶尉門神,當住他那外道邪魔,放過他這屈死冤魂。
(何正云)我燒了紙,一陣好大風也,(放魂子進門科)(正末云)別人不見,惟有老夫便見。
(唱)見一陣旋風兒打個盤渦,足律律繞定階痕。
(云)兀那鬼魂,有甚么銜冤負屈的事?
你說,我與你做主咱。
(魂子訴詞云)告大人停嗔息怒,聽孩兒細說緣故:
俺母親嬸子不和,因此上分家另住。
當日我學里回家,我待要街上覷覷。
老院公領我出門,來到那十字大路。
我見個賣傀儡的過來,院公道我與你買去。
等院公不見回身,撞見我嫡親叔父。
領的我到他家中,俺嬸嬸便生嫉妒。
將麻繩拴住脖子,勒的我登時命卒。
一靈兒蕩蕩悠悠,每日家嚎珮痛哭。
正撞見你這清耿耿無私曲的待制爺爺,與我這沒投奔屈死的神奴兒做主。
(正末云)哎,好可憐人也!
(唱)他和那親兄長無此兒義分,將一個小孩兒屈死在荒村。
叵奈頑民,簸弄錢神,便應該斬首云陽,更揭榜曉諭多人。
【收江南】呀!
誰著你個逆風兒點火落的這自燒身,便不念自家骨肉自家親,也須知舉頭三尺有靈神。
今日到南衙來勘問,才見得我老龍圖就似那一輪明鏡不容塵。
(云)一行人聽我下斷:
本處官吏,不知法律,錯勘平人,各杖一百,永不敘用。
王臘梅不顧人倫,勒死親侄,市曹中明正典刑。
李德義主家不正,知情不首,杖斷八十。
何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重賞花銀十兩。
將應有的家私,都與李阿陳永遠執(zhí)業(yè)。
設一個黃箓大醮,超度神奴兒升天。
(詞云)則為這攪家潑婦心愚魯,故要分居滅上祖。
若非是包龍圖剖斷不容情,怎結束神奴兒大鬧開封府。
題目包龍圖單見黑旋風正名神奴兒大鬧開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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