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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不脆弱于我的盲目。
    你如花,而當我看清時你其實更像玉;
    你的本色只是不適于輝映。
    你是生活的碴子,害得我尋找了大半生。
    你不畏懼于我的火焰,你發(fā)出噼啪聲時,像是有人在給我們的語言拔牙。
    而你咬疼我時,我知道我不只是成熟于一塊肉。
    你用更多的怪僻將我的人格徹底割裂,你認為結(jié)局中還有被忽略的線索。
    你不僅僅是尖銳于我的隱瞞,而是尖銳于我們?nèi)w的。
    你不如你的筆直,正如我不如我的老練,我偶爾會踉蹌于你的轉(zhuǎn)彎不抹角。
    我弄潮于你的透濕,而你不服氣,因為那里的海浪不是被藍色推土機推著。
    你不簡單于我的理想。
    你不燃燒,你另有元氣。
    你的輪廓倔強,但也會融解于一次哭泣。
    你透明于我的模糊,你是關(guān)于世界的印象。
    你圓潤于我的撫摸--它是切線運動在引線上。
    你不提問于我的幾何。
    你對稱于我的眼花,如此,你幾乎就是我的暈眩;
    我取水時,你是桌上的水晶杯。
    你嘗試過各種謹慎的方法,也不妨說你緊身于清瘦之美。
    你好吃但不懶做,你的廚藝差不多都是跟我學的,但你更成功。
    你也成功于他們的混亂,他們的神話。
    你甚至驕傲于他們的全部困惑,你拒絕利用他們的渾水,雖然你酷愛摸魚。
    而他們的常識,你說,呸!
    你多于我的豐收,正如你用你的本色多于我的好色。
    你似乎永遠少于我的碾磨:
    你是比藥面更細的品質(zhì);
    如果有末日,你就是根治。
    你不小于一,但你仍然是例外。
    你結(jié)合于我的高大,在枝條上顫悠時如秋風中的鳥巢。
    你只是不飛。
    你善走極端,好像極端也是一條旅途。
    你美于不夠美,而我震驚于你的不驚人,即使和影子相比,你也是高手。
    你不花于花花世界。
    你不是躺在彩旗上;
    你招展,但是不迎風。
    你不是在百米開外,你就近于他們所說的遠方,而我沖刺時,發(fā)現(xiàn)蝴蝶在拖我的后腿;
    我忿怒于前腿同樣不準確,不能像匹馬那樣騰空。
    (1999.11)
  • For QiQi這里的松鼠可愛如棕色的小皮球,在離公路不到十米遠的地方,跳來蹦去:
    恣意壓彎甚至是折斷那些曾被我們的祖輩當作命運之簽的草葉。
    好動但卻不好戰(zhàn),它們在哪里冒出,哪里就是邊界;
    而我似乎正受惠于它們用本能為警覺服務(wù)時展示出來的精確。
    我步行回住處時,常常會分神于汽車的引擎所演奏的超速的現(xiàn)代蠻樂;
    而它們幾乎不受刺激,它們另有一套。
    也不妨說對我們說來是功課的事情,對它們說來始終是游戲:
    在我挑剔的目光下它們不停地滾動,偶爾竟也能進入我昔日給狂奔的同伴傳球時的線路;
    短暫失蹤時,仿佛是催促我在新的環(huán)境里養(yǎng)成即興總結(jié)的習慣:
    我們的城市即使已全面西化即使再能滲透,也還是會有空隙與縫隙互文在純粹的小天地里。
    兩個跨越界限相愛的人可以說已經(jīng)走得很遠,但也沒能跳出它,只不過他們是互吻。
    而我實在猜不出它們是否也有此習慣。
    我不是它們的天敵,它們也不知道我最近開始受我的妻子影響喜歡上這里的貓。
    我和它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存在疏通問題,也不會卡在電視的喉嚨深處。
    而一旦向那小天地涉足,并且加速,我便會發(fā)現(xiàn)有人無意間為豹子新買了雙高幫耐克鞋。
  • 在一片樹林背后,它的氣息趨向強烈;
    似乎要將我們熟悉的空氣抽空。
    它躺在它自身的赤裸中。
    我能感到它強烈地吸引著我的獸性。
    它不像我們,有里外之分。
    它的局部隨處可見曲線柔和如交響樂的乳房,尚未被亨利·莫爾的想象征服過。
    而它的面部表情一旦被捕捉。
    便讓人聯(lián)想到被幽禁的處女是怎樣對待陌生人的。
    風的手時而有力地伸出,時而輕柔地滑過:
    變化莫測,卻從不顯形。
    風的手比人的腳步更經(jīng)常地觸及到它的肌體。
    風的狐步舞推進著我們的知識。
    使她的形狀像云,并且輕飄。
    經(jīng)過如此多遍空虛的撫摸,它已毫無高度可言。
    只有一種沉悶的風度,展示著那不能完全溶解于時光的存在的奧秘用腳踩著它的側(cè)背。
    我能明顯地感到它的肌膚有一種深度:
    盡管松軟卻無法穿透。
    我的踐踏也不能令它產(chǎn)生傷口,或是類似的記憶。
    我來到這里。
    我?guī)砹宋业囊磺小?br>但我無法和它交換任何東西。
    我的生命不可能在此留下痕跡。
    我的抵達也不能被它的天真所證實。
    更不用說遙相呼應。
  • 對我們起著鎮(zhèn)靜作用,這無風的天空將我們隱秘的忿怒在一種視野里平鋪開,然后倏地卷起,塞人無限的腋下。
    正在我們回味。
    發(fā)愣之際,一群鴿子,自那藍色的寬大的袖口滑出。
    緊接著是天色發(fā)生了變化:
    仿佛輕飄。
    無根的一片云,也能構(gòu)成一道厚厚的防線。
    抑或是身份不明的人正在掀烙一張雞蛋餅。
    這張餅大到我們難以想象;
    它烙動時投下的陰影,使我眼前輕描的暮色驟然晦暗。
    但愿我看到的不是人們所說的最后一眼:
    像一封早年的信在半空撕碎后墜散的紙片:
    一群鴿子翻飛,開始變得比剛才活躍起來。
    而在那樣的高度,命運實際上拼不出更完整的東西
  • 我將只經(jīng)歷一次死亡但沒有人能解答我為什么會有十具以上的尸體我最小的尸體將是一封信。
    在雨天里掛號寄出我的幸?;虿恍叶紝w結(jié)到這一點:
    他們很難把我寄丟盡管曾插上翅膀但我從未想過利用那高度的一瞬,就近飛走看來我還是喜歡降下來但然如一片羽毛,讓最小的死亡用尸體統(tǒng)治著我我的身上會空出邊緣中央爬滿螞蟻似的文字,纏綿的手寫體而這時,我能比活著更容易證明如下情景:
    理應存在著復活之手不信你看:
    它正在打開抽屜,手腕鎮(zhèn)定如新雪,一點也不發(fā)抖
  • 在阿貝爾·加繆之后,我們好像還能講一個客觀的故事。
    我們曾像兩本參考書一樣躺在床上。
    我們的作者都不在場。
    適合我們的書柜還未做好。
    所以一整天,我們都躺在那里。
    遠離手和目光的把握,我們的血穿過讀音的脈管。
    我們彼此閱讀,才發(fā)現(xiàn)那些黑體字其實是我們的骨頭。
    而它的縫隙大多,不能使任何物質(zhì)得到實際的支撐。
    夜色降臨。
    我們不動聲色,悄悄用“上冊”和“下冊”互相給對方起綽號。
    不包含問題與答案。
  • 我只是在鏡前停留一分鐘就有什么完成了后者更簡單,我們只是降生就有相似的東西完成了當部分靈魂醒來,肉體沉沉睡過去:
    另一件事情也完成了。
    而它可能會比上面提到的兩樣東西更費解……所以,黑漆漆的天空會像一個無限擴張的口袋把住各個角落,靜候著它的腳步也許我只是在私下做過世上最美的夢;
    而在眼皮底下有什么事已交代清楚,完成了直挺挺地站著接吻,我們僅僅是相愛有什么形象就完成了。
    并且將我們連成一體:
    恰似生活的一個斜坡也許我將終生無緣與你相識或者就像常常會發(fā)生的那樣我將找不到我們要尋覓的人而死亡卻不會讓你漏網(wǎng)也不妨說,又一件東西在它的懷報中完成了代替我們,或者僅僅是代替我
  • 虛擬的熱情無法阻止它的封凍。
    在冬天,它是北京的一座滑冰場,一種不設(shè)防的公共場所,向愛情的學院派習作敞開。
    他們成雙的軀體光滑,但仍然比不上它。
    它是他們進入生活前的最后一個幻想的句號,有純潔到無悔的氣質(zhì)。
    它的四周有一些嚴肅的垂柳:
    有的已綠茵密布,有的還不如一年讀過的書所累積的高度。
    它是一面鏡子,卻不能被掛在房間里。
    它是一種儀式中盛滿的器皿所溢出的汁液;
    據(jù)晚報報道:
    對信仰的胃病有特殊的療效。
    它禁止游泳;
    盡管在附近書籍被比喻成海洋。
    毋庸諱言它是一片狹窄的水域,并因此縮短了彼岸和此岸的距離。
    從遠方傳來的聲響,聽上去像湖對岸的低年級女生用她的大舌頭朗誦不朽的雪萊。
    它是我們時代的變形記的扉頁插圖:
    猶如正視某些問題的一只獨眼,另一只為窮盡繁瑣的知識已經(jīng)失明。
  • 不凍的水域,綠色波紋紡織時間的粗線。
    而變細的卻是我們的眼神--似乎還能再細,至少可以比仔細更細細如陌生人的皮膚細如膽大時的心細細如精細,那的確是我們在回憶或人生中能擁有的最好的驚喜細如細而不膩,仿佛你正在除夕之夜替不能出席的人為噴香的團聚做年夜飯細如細雪,它不會不到場那限度的神話也應該如出一轍而我們所走過的小路本身就意味著一種細所以我呼吁,細如細長或漫長:
    游絲般波動反糾纏的典型,退出他們的結(jié)構(gòu)的同時就編好了記憶的長辮細如烏黑中的一撇或一捺細如遠方,它的暗示多么出色,因此也不妨說細如有戲。
    而幕間休息時全球化客串中西結(jié)合我們的角色開始多于我們的面具細如少去減多其結(jié)果是我們的抽屜里又添了一把指甲刀細如難忘,細如入睡前的瑣碎它們等于被剪下的指甲細如再次被我握緊時你的手指像五條小銀魚細如潤滑,細如劇烈運動和舞蹈難解難分細如我們的本質(zhì)如此細如粗中有細它幾乎就是命運細如天生的歌喉,因為它仍然是一條通道細如耳語,既然你說的是秘密細如安慰絲絲入扣卻唯獨不扣主題細如你和我的故事沒有情節(jié)細如細節(jié)的連貫密不透風細如可以像這樣珍藏
  • 似乎有大多的空白,聚集在這尚未被書寫過的信紙上。
    所以有時傾訴就像是在填寫調(diào)查表。
    涉及到情緒,牽連到被反復懷疑的事物;
    有時奇怪地,竟關(guān)系到個人的幸福。
    多少次:
    寫信就像是一份不能辭職的工作。
    有誰會暗自慶幸他的身體像一本裝有消音器的書:
    其中的一部分,必然要復印出來,并寄給一雙美麗的眼睛。
    多少次:
    信寫得過于漂亮,這反而吸引了更多的空腹的空白。
    好像一雙手的確可以靈活如色彩斑斕的蝶翼。
    而更多的空白則表明:
    語言自己就會做夢,并像一條防空洞一樣有一個深處。
    雖然最終有兩個人會走到那里,并把它作為一件事情來熟悉。
    多少次,多少場轟轟烈烈:
    仔細一想,其實只有兩個人。
    有時,兩個人意味著擁擠不堪。
    有時,兩個人即便互相信任,互相依靠,也難以應付一種恐懼。
    也有時,每一個寫下的字都很順手,一下子變成為滿園的黑郁金香,能將針對著空白的包圍圈不斷縮?。?br>仿佛一封信仍可以引起一場戰(zhàn)事,像唐朝的檄文;
    或者結(jié)束一段情感,像折斷一根細長的柳枝。
臧棣 []

臧棣,1964年,出生于北京。畢業(yè)于北京大學,1997年獲得文學博士學位,1999年至2000年任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校區(qū)訪問學者。曾獲《作家》雜志 2000年度詩歌獎,現(xiàn)任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2019年11月10日,臧棣憑借《寫給兒子的哀歌》(十四首)獲得第三屆鐘山文學獎詩歌詩評類作品獎。? 12月14日,榮獲“2018年度十月詩歌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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