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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們的望遠(yuǎn)鏡像五月的一支歌謠鮮花般的謳歌你走來時的靜寂它看見世界把自己縮小又縮小,并將距離化成一片晚風(fēng),夜鶯的一點淚滴它看見生命多么浩大,呵,不,它是聞到了這一切:
    迷途的玫瑰正找回來像你一樣奔赴幽會;
    歲月正脫離一部痛苦的書,并把自己交給瀏亮的雨后的長笛;
    呵,快一點,再快一點,躍阡度陌不在被別的什么耽延;
    讓它更緊張地聞著,囈語著你浴后的耳環(huán)發(fā)鬢請讓水抵達天堂,飛鳴的箭不在自己哦,無窮的山水,你腕上羞怯的脈搏神的望遠(yuǎn)鏡像五月的一支歌謠看見我們更清晰,更集中,永遠(yuǎn)是孩子神的望遠(yuǎn)鏡還聽見我們海誓山盟
  •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來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危險的事固然美麗不如看她騎馬歸來面頰溫暖羞慚。
    低下頭,回答著皇帝一面鏡子永遠(yuǎn)等候她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 1你不可能知道那有什么意義對面的圓圈們只死于白天你已穿上書頁般的衣冠步行在恭敬的瓶形尸首間花不盡的銅幣和月亮,嘴唇也漸漸流走,冷的翠袖中止在途中機密的微風(fēng)從側(cè)面撤退一縷縷,喚醒霜中的眉睫就這樣珍珠們成群結(jié)隊沿十月之水,你和她行走于一根琴弦你從那天起就開始揣測這個意義十月之水邊,初秋第一次聽到落葉2我們所獵之物恰恰只是自己鳥是空氣的鄰居,來自江南一聲槍響可能使我們中斷蒙汛可能斷送春潮,河商的妻子她的眺望可能也包含你你的女兒們可能就是她抽泣的腰帶山丘也被包含在里面,白兔往往迷途十年前你追逐它們,十年后你被追逐因為月亮就是高高懸向南方的鏡子花朵隨著所獵之物不分東西地逃逸你翻掌丟失一個國家,落花也拂不去一個安靜的吻可能撒網(wǎng)捕捉一湖金魚其中也包括你,被撫愛的肉體不能逃逸3爻辭由干涸之前的水波表情顯現(xiàn)你也顯現(xiàn)在窗口邊,水鳥飛上了山而我的后代仍未顯現(xiàn)在你里面水鳥走上了山洞,被我家長河止我如此被封鎖至再次的星占之后大房子由稀疏的茅草遮頂白天可以望到細(xì)小手指般的星星黃狗往縫隙里張望我早已不在里面我如此旅程不敢落宿別人的旅店板橋霜跡,我禮貌如一塊玉墜如此我承擔(dān)從前某個人的嘆息和微笑如此我又倒映我的后代在你里面4你不知道那究竟有什么意義開始了就不能重來,圓圈們一再擴散有風(fēng)景若魚兒游弋,你可能是另一個你當(dāng)蝴蝶們逐一金屬般爆炸、焚燒、死去而所見之處僅僅遺留你的痕跡此刻你發(fā)現(xiàn)北斗星早已顯現(xiàn)植物齊聲歌唱,白晝緩緩?fù)杲Y(jié)你在停步時再次聞到自己的香味而她的熱淚洶涌,動情地告訴我們這就是她鐘情的第十個月落日镕金,十月之水逐漸隱進你的肢體此刻,在對岸,一定有人夢見了你。
  • 我要銜接過去一個人的夢紛紛雨滴同享的一朵閑云宮殿春夜般生,酒沫魚樣躍讓那個對飲的,也舉落我的手我的手捫脈,空亭吐納云霧我的夢正夢見另一個夢呢枯木上的靈芝,水腰分上絹帛西邊的飛蛾探聽夕照的虛實它們剛剛辭別幽居,必定見過那個一直輕呼我名字的人那個可能鳴翔,也可能開落給人佩玉,又叫人狐疑的空址她的踐約可能中斷潮濕的人真奇怪,雨滴還未發(fā)落前夕我已想到周圍的潮濕呢青翠的竹子可以擰出水山阿來的風(fēng)吹入它們的內(nèi)心而我的耳朵似乎飛到了半空或者是凝佇了而燃燒吧,燃燒那個一直戲睡在它里面,那湫隘的人還燒燒她的耳朵,燒成灰煙決不叫她偷聽我心的饑餓你看,這醉我的世界含滿了酒竹子也含了晨曦和皎月它們蕭蕭的聲音多痛,多痛愈痛我愈是要剝它,剝成鼻孔那么我的痛也是世界的痛請你不要再聽我了我知道你在某處,隔風(fēng)嬉戲空白地的夢中之夢,假的荷花令我徹夜難眠的住址如果雨滴有你,火焰豈不是我人同道殊,而殊途同歸我要,我要,愛上你神的熱淚。
  • 無盡的盈缺,無盡的惡心,上天何時賜我死的榮幸?
    咫尺之遙卻離得那么遠(yuǎn),我的心永遠(yuǎn)喊不出“如今”。
    瞧,地上的情侶摟著情侶,燕子返回江南,花紅草綠。
    再暗的夜也有人采芙蓉。
    有人動輒就因傷心死去。
    可憐的我再也不能幻想,未完成的,重復(fù)著未完成。
    美酒激發(fā)不出她的形象。
    唉,活著,活著,意味著什么?
    透明的月桂下她敞開身,而我,詛咒時間崩成碎末。
  • 仿佛過去重疊又重疊只剩下一個昨天,月亮永遠(yuǎn)是那么圓舊時的裝束從沒有地方的城市清理出來,穿到你溫馨的身上接著變天了,濕漉漉的梅雨早晨我們的地方?jīng)]有傘,沒有號碼和電話也沒有我們居住,一顆遺忘的樟腦裊裊地,抑不住自己,嗅著自己,嗅著自己早布設(shè)好的空氣我們自己似乎也分成了好多個任憑空氣給我們側(cè)影和善惡給我們?yōu)碾y以及隨之而來的動作但有一天樟腦激動地憋白了臉像沸騰的水預(yù)感到莫名的消息滿室的茶花兀然起立,娟娟你的手緊握在我的手里我們的掌紋正急遽地改變
  • 如果我們現(xiàn)在變成一對款款的蝴蝶,我們還會喁喁地談這一夜繼續(xù)這場無休止的爭論訴說蝴蝶對上帝的體會那么上帝定是另一番景象吧,好比燈的普照下一切都像來世呵,藍眼睛的少女,想想你就是那只蝴蝶,痛苦地醉到在我胸前我想不清你那最后的容顏該描得如何細(xì)致,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吃,喂養(yǎng)輕柔的五臟和翼翅但我記得我們歷經(jīng)的水深火熱我們曾咬緊牙根用血液游戲或者真的只是一場游戲吧當(dāng)著上帝沉默的允許,行尸走肉的金當(dāng)著圖畫般的雪雨陰晴五彩的虹,從不疼的標(biāo)本現(xiàn)在一切都在燈的普照下載蠕載裊,呵,我們迷醉的悚透四肢的花粉我們共同的幸福的來世的語言在你平緩的呼吸下一望無垠所有鏡子碰見我們都齊聲尖叫我們也碰著了刀,但不再刺身碰翻的身體自己回頭站好像世紀(jì)末拐角和樹,你們是親切的衣襟我們還活著嗎?
    被損頹然的嘴和食指?
    還活在雞零狗碎的酒的星斗旁邊?
    哦,上帝呵,這里已經(jīng)是來世我們不堪解剖的蝴蝶的頭顱記下夜,人,月亮和房子,以及從未見過的一對喁喁竊語的情侶。
  • 向深秋再走幾日我就會接近她震悚的背影她開口說江南如一棵樹我眼前的景色便開始結(jié)果開始迢遞;
    呵,她所說的那種季候仿佛正對著逆流而上的某個人開花,并穿越信誓的拱橋落下一片葉就知道是甲子年我身邊的老人們菊花般的升騰、墜地情人們的地方蠶食其它的地方她便說江南如她的發(fā)型沒有雨天,紙片都成了乳燕而我漸漸登上了晴朗的梯子詩行中有欄桿,我眼前的地圖開始飄零,收斂我用手指清理著落花一遍又一遍地叨念自己的名字,仿佛那有著許多小石橋的江南我哪天會經(jīng)過,正如同經(jīng)過她寂靜的耳畔她的袖口藏著皎美的氣候而整個那地方也會在她的臉上張望也許我們不會驚動那些老人們他們菊花般升騰墜地清晰并且芬芳
  • 他最后吻了吻她夭灼的桃頰,便認(rèn)定來世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
    嫉妒死永霸了她姣美的呼吸,他便將窮追不舍的劇毒飲下。
    而她,看在眼里,急得直想尖咒:
    “錯了,傻孩子,這兩分鐘的死還不是為了生而演的一出戲?
    !
    ”可她喊不出,象黑夜愧對白晝。
    待到她掙脫了這場噩夢之網(wǎng),她的羅蜜歐已變成另兩分鐘。
    她象白天疑惑地聽了聽夜晚。
    唉,夜鶯的婚曲怎么會是假的?
    世界人聲鼎沸,游戲?qū)映霾桓F——她便殺掉死踅進生的真實里。
  • “如果你是人就求求你更是人如果你不是如果除了人之外一切都是神就請你給個明證我一定要瞻一眼真理的風(fēng)采!
    ”宙斯在他那不得已的神境中有些驚慌失措,他將如何解釋他那些萬變不離其宗的化身?
    他無術(shù)真成另一個,無法制止這個非得占領(lǐng)他真身的美女,除了用死,那不可忍受的雷電——于是他任憑自己返回進自己唉,可憐的花容月貌,豈能抵御這一瞬?
    !
    唉,這撮焦土惜未能見那酒和歌的領(lǐng)隊,她的親生子。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們每天讀書猜迷,形影不離親同手足,他沒料到她的里面美如花燭,也沒想過撫摸那太細(xì)膩的臉。
    那對蝴蝶早存在了,并看他們衣裳清潔,過一座小橋去郊游。
    她喏在后面逗他,揮了揮衣袖,她感到他象圖畫,鑲在來世中。
    她想告訴他一個寂寞的比喻,卻感到自己被某種輕盈替換,陌生的呢喃應(yīng)合著千思萬緒。
    這是蝴蝶騰空了自己的存在,以便容納他倆最芬芳的夜晚:
    他們深入彼此,震悚花的血脈。
  • 1我叫卡夫卡,如果您記得我們是在M。
    B,家相遇的。
    當(dāng)您正在燈下瀏覽相冊,一股異香襲進了我心底。
    我奇怪的肺朝向您的手,象孔雀開屏,乞求著贊美。
    您的影在鋼琴架上顫抖,朝向您的夜,我奇怪的肺。
    象圣人一刻都離不開神,我時刻惦著我的孔雀肺。
    我替它打開血腥的籠子。
    去呀,我說,去帖緊那顆心:
    “我可否將你比作紅玫瑰?
    ”屋里浮滿枝葉,屏息注視。
    2布拉格的雪夜,從交叉的小巷跑過小偷地下黨以及失眠者。
    大地豎起耳朵,風(fēng)中楊柳轉(zhuǎn)向,火在蕭瑟?
    不,那可是神的使者。
    他們堅持說來的是一位天使,灰色的雪衣,凍得淌著鼻血他們說他不是那么可怕,佇止在電話亭旁,斜視滿天的電線,傷心的樣子,人們都想走近他,摸他。
    但是,誰這樣想,誰就失去了他。
    劇烈的狗吠打開了灌木。
    一條路閃光。
    他的背影真高大。
    我聽見他打開地下室的酒櫥,我真想哭,我的雙手凍得麻木。
    3致命的仍是突圍。
    那最高的是鳥。
    在下面就意味著仰起頭顱。
    哦,鳥!
    我們剛剛呼出你的名字,你早成了別的,歌曲融滿道路。
    象孩子嘴中的糖塊化成未來的某一天。
    哦,怎樣的一天,出了多少事。
    我看見一輛列車駛來載著你的形象。
    菲麗絲,我的鳥我永遠(yuǎn)接不到你,鮮花已枯焦因為我們迎接的永遠(yuǎn)是虛幻——上午背影在前,下午它又倒掛身后。
    然而,什么是虛幻?
    我祈禱。
    小雨點硬著頭皮將事物敲響:
    我們的突圍便是無盡的轉(zhuǎn)化。
    4夜啊,你總是還夠不上夜,孤獨,你總是還不夠孤獨!
    地下室里我諦聽陰郁的橡樹(它將雷電吮得破碎)而我,總是難將自己夠著,時間啊,哪兒會有足夠的梅花鹿,一邊跑一邊更多——仿佛那消耗的只是風(fēng)月辦公樓的左邊,布谷鳥說:
    活著,無非是緩慢的失血。
    我真愿什么會把我載走,載到一個沒有我的地方;
    那些打字機,唱片和星球,都在魔鬼的舌頭下旋翻。
    5什么時候人們最清晰地看見自己?
    是月夜,石頭心中的月夜。
    凡是活動的,都從分裂的歲月走向幽會。
    哦,一切全都是鏡子!
    我寫作。
    蜘蛛嗅嗅月亮的腥味。
    文字醒來,拎著裙裾,朝向彼此,并在地板上憂心忡忡地起舞。
    真不知它們是上帝的兒女,或從屬于魔鬼的勢力。
    我真想哭。
    有什么突然摔碎,它們便隱去隱回事物里,現(xiàn)在只留在陰影對峙著那些仍然朗響的沉寂。
    菲麗絲,今天又沒有你的來信。
    孤獨中我沉吟著奇妙的自己。
    6閱讀就是謀殺:
    我不喜歡孤獨的人讀我,那灼急的呼吸令我生厭;
    他們揪起書,就象揪起自己的器官。
    這滾燙的夜啊,遍地苦痛。
    他們用我呵斥勃起的花,叫神雞零狗碎無言以答,叫面目可憎者無地自容,自己卻遛達在妓院藥店,跟不男不女的人們周旋,諷刺一番暴君,談?wù)剝茨辏?br>天上的星星高喊:
    “燒掉我!
    ”布拉格的水喊:
    “給我智者。
    ”墓碑沉默:
    讀我就是殺我。
    7突然的散步:
    那驅(qū)策著我的血,比夜更暗一點:
    血,戴上夜禮帽,披上發(fā)腥的外衣,朝向那外面,那些遨游的小生物。
    燈象惡梟;
    別怕,這是夜,陌生的事物進入我們,鑄造我們。
    枯蛾緊揪著光,作最后的禱告。
    生死突然交觸,我聽見蛾們迷醉的舌頭品嘗某個無限的開闊。
    突然的散步,它們輕呼:
    “向這邊,向這邊,不左不右,非前非后,而是這邊,怕不?
    ”只要不怕,你就是天使。
    快松開自己,扔在路旁,更純粹地向前。
    別怕,這是風(fēng)。
    銘記這浩大天籟。
    8很快就是秋天,而很快我就要用另一種語言做夢;
    打開手掌,打開樹的盒子,打開鋸屑之腰,世界突然顯現(xiàn)。
    這是她的落葉,象棋子,被那棋手的胸懷照亮。
    它們等在橋頭路畔,時而挪前一點,時而退縮,時而旋翻,總將自己排成圖案。
    可別亂碰它們,它們的生存永遠(yuǎn)在家中度過;
    采煤碴的孩子從霜結(jié)的房門走出,望著光亮,臉上一片困惑。
    列車載著溫暖在大地上顫抖,孩子被甩出車尾,和他的木桶,象迸脫出圖案。
    人類沒有棋手。
    。
    。
    。
    9人長久地注視它。
    那么,它是什么?
    它是神,那么,神是否就是它?
    若它就是神,那么神便遠(yuǎn)遠(yuǎn)還不是它;
    象光明稀釋于光的本身,那個它,以神的身份顯現(xiàn),已經(jīng)太薄弱,太苦,太局限。
    它是神:
    怎樣的一個過程!
    世界顯現(xiàn)于一棵菩提樹,而只有樹本身知道自己來得太遠(yuǎn),太深,太特殊;
    從翠密的葉間望見古堡,我們這些必死的,矛盾的測量員,最好是遠(yuǎn)遠(yuǎn)逃掉。
  • 她遇險的時候恰好正在做夢,因此那等她的死刑不能執(zhí)行,她全心憧憬一個飄渺的名姓,風(fēng)兒叮咚,吹響了遠(yuǎn)方的警鐘。
    于是云開了,路移了,萬物讓道,最遠(yuǎn)的水翡翠般擺設(shè)到眼前。
    嗬,她的騎士赫然走近她身邊,還有那天鵝,令世界大感蹊蹺。
    可危險過后她卻恢復(fù)了清醒,“這是神跡,這從天而降的幸福,我平凡的心兒實在不敢相信。
    ”于是她求他給不可名的命名。
    這神的使者便離去,萬般痛苦——人間的命名可不是頒布死刑?
張棗 []

張棗,湖南長沙人。著名詩人,學(xué)者和詩歌翻譯家。文學(xué)激情燃燒的20世紀(jì)80年代初,少年張棗頂著詩歌的風(fēng)暴入川,二十詩章驚海內(nèi),以《鏡中》、《何人斯》等作品一舉成名,成為著名的“巴蜀五君子”之一。詩人柏樺說,他20出頭寫出的《燈芯絨幸福的舞蹈》,就足以讓他的同行膽寒。他精確而感性的詩藝,融合和發(fā)明中西詩意的妙手,一直風(fēng)靡無數(shù)詩歌愛好者。2010年3月8日因肺癌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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