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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故居的石階次第座落蒼老而凄涼。
    我遠(yuǎn)道而來坐在臺階上,像一個傷逝的情人。
    拂去灰塵青苔和暮色,我看到了石階歲月的真相。
    那時候我們多么年輕,貧窮和驕傲早上出門,晚上關(guān)窗陽光和雨水把石階和我們的鞋印一天天擦亮。
    事實上故居的石階知道我的鞋碼不知道我出門后的走向今晚,門開著等誰和風(fēng)一起歸來?
    是誰帶傷的跛足把階石踩痛?
    我們都從故居的石階上走來被時間的層次,堅定不移的過程一節(jié)節(jié)傳遞和接送仿佛是我們停在某個臺階上被誰推向深處和遠(yuǎn)方故居的石階寂寞而荒涼我跨出門,一步步走下石階,像一顆出眶的眼淚一去不回的眼淚經(jīng)過鼻梁。
  • 這時候,粗大的桃樹穿插在桃花之中,把樹上的畫眉變成飛翔的桃子一片桃花揭示所有桃花正如所有畫眉同屬一只畫眉燈光模糊著夜晚的盡頭無處不在的罪惡。
    失足者在沸騰的井底淪陷或攀援沒有源頭的事情往往源源不斷這是另一種捕獲。
    母鯨的體液澆灌漁夫的憤怒網(wǎng)眼噴吐著海水。
    他們一次次把海網(wǎng)住,置放在岸上是休克把潮汐釋放和挽救魚死網(wǎng)破。
    這件事情必須象封海一樣深鎖。
    誰把鑰匙和錢包裝在口袋里在虛偽的風(fēng)景中把自己收購在桃樹上,在網(wǎng)眼處厭倦的畫家凝神白色。
    只有在堅實的墻壁和一張紙的盡頭一種白的絕望和孤獨反證著畫筆和他一生的不足。
  • 記憶的探照燈在掃瞄黑暗在燈光下悄悄地移動就這樣,真實的事物被我們大片地熄滅。
    這就是遺忘是我們的一種自殺我的父母在三年前慘死我的兄弟在地震中殘疾因為什么,我把絕世的真情謀殺?
    遺忘抽象著往昔橡皮一樣慢慢地擦去疼痛,罪惡和災(zāi)難使它們不再具體,還原使我們躲進(jìn)自己的叛變喘息我的土地里長滿荊棘和苦艾傍晚的時候,我?guī)Щ匾恍┓N子,割去雜草大地出現(xiàn)。
    遺忘的領(lǐng)地空白開闊,讓我們有權(quán)試探來年仁慈的造化!
    這是一種精神和品格?
    還是一種能力我深知:
    卸去重負(fù)是要我們重新承擔(dān),而苦難所在的地方正是明天。
  • 我在這里默立了很久很久只有你搖撼過我的生命我傾向于你的走向但終究沒能伴你起飛這是誰都無可奈何的事你知道:
    所謂根就是寸步難移我能給你的都給了我狂亂的歌和夢和碧綠的愛情我不知道如今你走到了哪里想起我你總該理解愛只能是一種生存方式我把愛一同扎進(jìn)了根里。
  • 手執(zhí)火把的人頭上長著煙那火焰仿佛他的另一張面孔。
    手執(zhí)火把的人與火焰連成一體,在路口飄動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一只夸張膽怯的螢火。
    手執(zhí)火把的人深入夜晚,就像一顆被活埋的種子,明白的種子他無法照亮夜晚,只能照見黑暗,一種事實的詭譎和深度。
    手執(zhí)火把的人被火光送到很遠(yuǎn)以外的地方無處藏身。
    他小心翼翼把處境和行蹤交代得清清楚楚。
    手執(zhí)火把的人被自己舉著,一路走來身上叮滿飛蛾,汗珠和火光。
    他無法忍受和避開火光的腐蝕,籠罩和虛構(gòu)手執(zhí)火把的人無法執(zhí)掌自己。
    風(fēng)在火焰上搖擺給他火勢,那就是他忽然被吹熄,或被火卷走的時候。
  • 避開鞭子的最好辦法就是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哪怕一直鉆到地球那邊可是陀螺只能把自己藏在鞭子上,在迅速的轉(zhuǎn)動中把傷痕甩開,或一圈圈包圍起來,讓人不易察覺。
    我在兒時的院子里擦著汗,狠勁地抽打陀螺,我知道離開鞭子,它就停在一塊木頭上,什么也不是在有些夜晚有些事情過后陀螺鉆出我埋在心底的疼痛,這使我感動于自己運轉(zhuǎn)得多么正常。
  • 猶如蟋蟀叫喚,猶如蛙鳴他的鼾聲,常在入夜的時候傳來,推翻墻壁我的鄰居,那個皮膚枯黑笑容勉強(qiáng)的老人如今已經(jīng)柴禾一樣被赤紅的火焰奪走。
    可是他的鼾聲,壁虎一樣潛伏在墻壁上,在夜深人靜竄進(jìn)我的失眠。
    他的鼾聲沙石一樣壘起這道墻壁把自己分隔和堅持下來現(xiàn)在,只有我的聽覺儲存著那種聲音。
    有一天我也被大火卷走首先是他的聲音化為灰燼而我的鼾聲將被新的房主我的鄰居,風(fēng)吹不散地保留下來。
    這個世界就像一架疲倦的鋼琴一支曲子被一支曲子繼續(xù)一支曲子把一支曲子推翻。
  • 這個夏天,我擄掠所有的風(fēng)來到海邊,讓大海和我一起呼吸。
    這個夏天我邀約在海風(fēng)中失蹤的情人,在海浪上顛波的兒子以及在海難中喪生的兄弟一起來到海邊(他們像海神一樣真實而虛幻)這個夏天,我鹽一樣品嘗海水的滋味,礁石一樣坐在海灘上,讓心情和陽光垂直,讓鋒利的海風(fēng)刮去我眼角結(jié)出的沙粒(我看到我的親人們回到沙灘上,他們嘔吐的海水在陽光下一陣陣發(fā)藍(lán))這個夏天,我一直探究海浪大海的道理。
    我知道那是風(fēng)把大海和一些事情一層層展平,松開(這個夏天我在海邊經(jīng)常碰到一些損壞或修補(bǔ)著的船)
  • 狂風(fēng)驟起。
    溪水像一張大布被風(fēng)搓揉,撕扯很高地拎起,很深地摔落它被做成一朵碩大的水花,在天空下怒放一條小溪掀起驚濤駭浪水光在波峰間急劇地打滑堤壩脆弱。
    這時候溪水能把巨舸大艦顛覆事物被對象自私地激活和放大,掠奪和支持釋放出整合之后的空前的能量。
    這狂風(fēng)巨浪溪水一次次沖上去頂上去這個扯疼它,撕裂它的高潮呵,它絕望地站在這個百年不遇的峻峭的高潮,不肯回落。
  • 花匠推著板車把一座花園推進(jìn)這個早晨那上面枝葉擁擠,群花燦爛我在花攤前站了一會看到人們?nèi)~片一樣圍攏上來第一個女人面帶桃花第二個女人的動作花枝招展第三個是男人,他的聲音開著杜鵑。
    這些爭相購花的人早已被花朵收購。
    然后我就離開。
    當(dāng)我返回的時候板車已經(jīng)推走他們還很厚地堆積在路邊像一群等待清除的枯枝敗葉。
  • 世上沒有任何植物如芭蕉的葉子搖曳生風(fēng)開遍古老的世紀(jì)和角落植物的波浪卷動月光和螢火,低沉的星斗驅(qū)趕夏天。
    那些征服睡眠的故事在扇面上遺書似地傳遞吹拂人心另一種時刻分散的風(fēng)八面吹來揚(yáng)起火鳥和煙柱,牽動天空的景象,扇面在其中閃閃發(fā)光這是煽風(fēng)點火和更改季節(jié)的動作。
    雖然今夜,我們遠(yuǎn)離孤獨的翅膀芭蕉從手中凋落但靈魂的枝葉,在深處嘩嘩作響當(dāng)飚風(fēng)隆隆吹過盛夏的鐵幕飄零,風(fēng)車和寒夜的鬼火以三只翅膀飛翔,我相信那是扇面激蕩,芭蕉堅定地生長。
  • 詩行的文字,河流上顛簸的船只,膀臂上一串串無聲的鈴鐺,敏感的鈴鐺風(fēng)呵,你動一動船只就會傾覆,鈴鐺就會痛苦地鳴響我在鈴鐺之間無為地逃竄像一只蝙蝠,或像一個水鬼,在船底無風(fēng)起浪誰把傷心的聲音掛滿我的聽覺?
    誰給過我一次白浪滔天的死亡風(fēng)雨之夜,我傾聽船只在額頭,在一種河流里飄動我想起某個女人的手腕至今在風(fēng)中叮當(dāng)。
  • 頃刻間,一棵野草一棵放大的種子升起,把我的頭顱變成土壤綠色的光焰逼視我對我進(jìn)行殘忍的消耗,使我具備燈的品質(zhì)我把帽子揪在手里甚至不敢掀動衣襟,制造另外的風(fēng)我的野草,我的顫栗的野草經(jīng)受了多少次挫傷但有時候,我確實看到一堵墻或一座城堡被一棵野草隨意搖晃(有時,我們在某塊石板或某個地方呆得太久就會忽然看見一棵野草鬼氣襲人)這生長的噴泉,你折斷它它就以眼淚或口水的方式涌現(xiàn)使你悲痛一生我一生渴望和憎恨野草像一頭食草動物,備受草的折磨,擺弄,轆轆饑腸野草是不結(jié)果子的草野草使我們荒涼。
  • 巨大的佛升起,成為山頂佛光臨照,仿佛黑暗的城市打開一扇可以仰望的天窗炫耀的塵世,裸露多少燈火就隱蔽多少創(chuàng)傷。
    誰知懸崖聳動?
    沼澤旋轉(zhuǎn)?
    花草糜爛公平的危難在人生不同的時點分布和深藏。
    在一個傍晚我跪拜而來,滿含淚水佛呵,我的心早已千刀萬剮我的一生罪孽無數(shù)。
    請將絕世的磨難累賜于我以至萬劫不復(fù)但我的祈禱聲聲啼血:
    請你饒恕這朵軟弱的月季,這只疲倦的畫眉,這塊堅持的石頭請拯救這老木之根于苦難深重它掌紋般深入你的手心請你的慈悲樹膠般撫摸它的傷口此外,我們還能指望什么佛在山上,在嶙峋的生態(tài)中升起和座落。
    它是這座城市的又一顆太陽。
    是山城所依傍的另一種巍峨。
    在山腳下在時間的底部,我的兒子病馬般舉步維艱。
    我佛呵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
  • 月亮站在夜的東側(cè)上升的樓層降低還是靠攏了它的高度?
    月亮久遠(yuǎn)地孤懸在那里,如同這個城市保存下來的一顆良心。
    雪一樣的月光披蓋著城市的寧靜彌補(bǔ)著它的很多缺點今晚,誰打開窗子誰就會被月亮高舉。
    誰用心愛戀月光就會朝著思念的那個方向一種不可更改的美麗分散在天空,水面和某些懷念之中。
    它朦朧著一些什么又清晰著一些什么是否擁有一顆月亮才使一座城市完整?
    也許明天,很少有人知道月亮曾經(jīng)來臨和洗浴過這個城市。
    但很少有人懷疑誰都曾在某個時刻呼吸過這場浩大的月光。
  • 這是芭蕉。
    現(xiàn)代的芭蕉穿過古老的雨聲到來承受著千年雨匯的重量芭蕉彎曲。
    芭蕉有力即使在無雨的日子一棵芭蕉輕易就把我變成濕漉的古客孤旅,雨意愁悵如同月光,總使人想起桂花和酒的芳香。
    我所看到的芭蕉,被無數(shù)文字采摘被雨水傷害。
    變得柔弱萎縮。
    如同月亮經(jīng)過斧子和酒的討伐灑下殘疾的月光。
    這是芭蕉這不再是芭蕉。
    芭蕉消失芭蕉深刻。
    無法連根拔除我只能遠(yuǎn)望另外的芭蕉最初的芭蕉。
    我的芭蕉自然生長起來,粗大。
    奔放像一棵放大的青菜扇出旺盛的大風(fēng)扇落一陣陣雨聲和月光這是芭蕉。
    這是芭蕉回到芭蕉,可靠和永遠(yuǎn)的芭蕉。
  • 當(dāng)灌木叢,河流和水鳥的羽翼散開女人,我想起你們離我而去,輕揚(yáng)的手臂和厭倦深重地刺傷了我我閱歷了無數(shù)女人,在這里捍衛(wèi)你們黃昏前的品質(zhì)和敵意生動的掌紋,氣息和水蛇的心思深入我的骨髓汗水的打擊使我隱隱作痛我深知長發(fā)和光芒飄動的傾向在你們的肢體內(nèi),我日益消失如被孤立的語言回到最初的意義。
    千年水歌使我深遠(yuǎn)的星體彎曲我如此自卑和無辜。
    在夜晚我殘忍的目光穿過空洞的裂紋,穿過你們的哈欠,傷痛和不幸看到遺棄者和被棄者同時萎縮以我的漂亮和雄壯讓我再活一次,女人我渴望你們。
    在我的根基上生長的酷虐,飽滿,使我淚水模糊多少年,我傾聽水聲和某只鴨趾游動。
    女人當(dāng)你們悉心檢視疲軟的腰肢和靈魂我始終懷著遠(yuǎn)在隔岸的痛苦為你們準(zhǔn)備雕塑。
  • 螻蛄入土,螻蛄出土如一種秘密誰知道此刻螻蛄在暗夜深層干著些什么經(jīng)受怎樣的折磨螻蛄在黃昏前掘墓埋葬自己只有螻蛄敢把土地變成活的墳?zāi)瓜N蛄從黑暗中來如植物的根裸露。
    這時地面已經(jīng)險惡普遍陌生的燈火,閃動危險的誘惑以病葉掩身,成為意外的事物螻蛄入土一次次深入葬禮,或者糾正埋葬的過錯或者,一生一世的困惑只能串通出生入死的過程循環(huán)往復(fù)螻蛄匆匆忙忙殘忍的前足堅硬如土螻蛄對另一種土地一無所知在田垅,螻蛄為新穎的目光襲擊一次進(jìn)出,已罩上恐龍的光束。
  • 電鋸的聲音沉重,有力擊打樹林,春天的樹枝電鋸聲壓倒一切陽光通過電纜披掛下來電流,春天的血液流淌接通我們的肉體伐木工的手背閃動黝黑的光,電鋸把他們攔腰截斷。
    那些樹木仿佛農(nóng)民的勞動姿勢古老,呆板,逐漸消失鳥巢跌散下來不可抗拒的電鋸,迅速橫掃春天的每個角落教你無枝可棲。
  • 街頭的小攤上,賣藕人提起藕段,熟練地一刀切下使我感到一陣心疼(我想,一把鋒利的刀要制造和接待多少疼痛)藕盤來到餐桌上。
    我很困難地品嘗著藕片和一種分離(親愛的女人,你現(xiàn)在如何你是否知道此刻我坐在這里,承受著這些藕片)我的眼里涌起淚水感到帶絲的藕片片滴血。
  • 他在屋里,在她對面在千里之外的池邊和另一個女人采蓮。
    也許光線公開他,裝飾船就暴露在桌上,他的左側(cè)讓她看到漿影如蝶她是他的妻子,在江南為奴在清朝為妾。
    現(xiàn)在他在屋里秘密地奪回她他羞怯的表妹荷花盛開。
    他一次次被池水蕩漾,被蓮蓬裹挾他等待著。
    準(zhǔn)備一個喻詞鞋子一樣穿在她的腳上,讓她秀美地跨過跳板在今夜,把船顛覆把月光踐踏。
    他在屋里在舟上采擷女人古往今來的缺點,讓他深陷他的心神月照荷池回來的時候,她代表他的表妹濕淋淋地上岸那一刻,他眼中的蓮芯,白得沒有止境。
  • 夜使所有的事物可疑在蛇穴蛇似的心思復(fù)活窗口就是路想象風(fēng)像散布謠言似的散布陽光虛擬的長庚星在腳下粉碎這一去路上的鬼火浮動在暗夜,這是唯一的星辰正如危險是暗無天日留下的唯一機(jī)會既然大家都是有罪的膽敢而去舉步即是,舉步即非這一夜,哪家的柴垛或草堆大火熊熊。
  • 抓住瀑布如同真的布就這樣滑下去。
    就像一根織梭或絲線,但更像這條長布上走過的一把剪刀我只在剪開的縫隙里順勢劃了一下,就迅速把自己剪完。
    這個過程其實相當(dāng)于我一直坐在山腳下快速地往下拉我的那段布。
    瀑布是否還靜靜地晾在那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張永遠(yuǎn)剪不斷拉不完的大布,接待過多少剪子梭子,還有絲線本身。
  • 那個迎著秋光準(zhǔn)備走向湖邊的人是我嗎?
    他站在我走來的路口,手臂揚(yáng)起虛構(gòu)的帆影,被風(fēng)張開的衣袖就要把他掠過他的眼睛搖晃著湖光頭頂?shù)拇笱闵饍芍чL角那時,秋天被雁群抬得多高一串串雁聲水漂似的從湖面上劃過。
    那個人心里淌著表妹的眼淚耳邊環(huán)繞兄弟的呼喚臨行前母親為他縫上那顆扣住風(fēng)的鈕扣!
    而那是我嗎?
    還是他隔著一片葉子離秋天越來越遠(yuǎn)?
    他在持續(xù)的大風(fēng)中穿起灰塵湖邊的草叢抹去他的來路那個人是我。
    或者不是他站在二十年前的秋天湖水般清高,秋草般清瘦。
    被他站得那么深的涼意呵!
    他至今在我那個飄緲的位置上站著使我覺得,似乎生活在別處。
  • 我的家臨水而立,像停泊的船。
    又一個夜晚來臨月亮升上窗臺。
    斜倚窗幔我常被誤認(rèn)為另一顆月亮而太湖才是另一顆月亮液體的月亮。
    今夜它飄起來光線從千家萬戶的門前穿過繚繞我的凄切。
    我斜背行囊的情人至今未歸,光影般虛幻的功名分割我們。
    我的腹部蜂腰橋似的一天天突起非法的愛情已無法遮掩我的父親,那個終身不仕的人長袍馬褂,衣袖里的風(fēng)虛偽他的肥胖。
    他在水榭的身影守衛(wèi)著我,風(fēng)吹不散評彈像流水越唱越軟銀杏,香樟和枇杷掩蓋了路徑碧螺村,泡在霧里的茶樹那些茶葉如同所有的事物又將被自己的成熟出賣情人呵!
    我只能從這個夜晚出走,月亮一樣從水路出走讓愛情變得像愛情那樣澄澈而又深遠(yuǎn)。
    多少年后一個詩人來到小橋流水打撈起一具妙齡女尸,她像一封被墨漬和淚水打濕的情書像深沉的月亮,從河水的盡頭從時間的那邊郵遞過來她的腹部像被踐踏的拱形橋那樣緊張;
    像有滿腹的語言。
  • 詩人煩躁地坐在椅子上大汗淋漓在他面前,門居心叵測地敞開像某種空虛世界相當(dāng)于門的形象如何走出這道門是這個黃昏必須回答的問題詩人以腳以手以頭以各種方式和想象掃地出門被門坎縱橫割得支離破碎這時黃昏垂下黑簾子他認(rèn)定門外飛過他家的鴿子詩人向往又疑懼黃昏那邊的世界就設(shè)置一道門折磨自己他的感覺以門坎為軸心旋轉(zhuǎn)就像一臺電風(fēng)扇用三只翅膀飛翔最后依然身在原地不安的詩人永遠(yuǎn)在詩里門里門外這不只為了像門在自己扇起的風(fēng)暴里安息詩人的詩具有無門的意義。
  • 瘋子尼采戴著他的黑帽子在歐洲的黃昏穿行就像穿行在十月的果園里這時候,歐洲的太陽經(jīng)過愛琴海上的騷動,經(jīng)過蘇格拉底雕像和羅馬教堂的鐘聲來到他的枝頭像個熟透了的紅蘋果尼采他吹著口哨手杖劃著漂亮的扇面殷勤地向太陽致脫帽禮這時候他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影子他的忠實的影子像片蜿蜒的日蝕拖在身后尼采揪著帽子在想也許這一回,他的黑帽子沒錯他遲疑地停下來發(fā)現(xiàn)在他走來的路上落了一地的爛蘋果,太陽憑它的傾斜度歪曲了所有的影子那些被置棄在地上的垃圾似的影子,那些鬼祟的暗娼似的影子瘋子尼采,他忽然憤怒起來他舉手給太陽戴上他的黑帽子歐洲頓時一片黑夜歐洲回到了影子的世界這時候他再也不能很響地吹口哨很鐘擺地劃他的手杖了他就像變了一個瘋狂的魔術(shù)變完這個魔術(shù)瘋子尼采,他真的瘋了。
  • 那些穿白大褂的理發(fā)員仿佛醫(yī)生為患者的頭顱治病。
    首先是清洗現(xiàn)代品質(zhì)的制劑,把我腦部的殘留搓洗干凈。
    不同形式的刀剪適應(yīng)不同癥狀所向披糜,如農(nóng)民割草使我的頭發(fā)疼痛。
    對付我的是個紅毛小伙,他的頭發(fā)翹角四起,把空氣戳得血跡斑斑。
    于是各種時尚的染料,輕易就改變了我思想的顏色。
    當(dāng)我耳朵里最后一點余音也被掏空,我已被改頭換面出了店門,大街上光怪陸離我從一個理發(fā)店來到了一個更大的理發(fā)店。
  • 一棵月季來到我的客廳悄然無語。
    溫柔的花朵盈滿我的村莊的月色和花香使我的心靈疼痛月季在地板上尋找泥土心意輝煌的月季弱不禁風(fēng)的月季,搖曳臨時的花園我蝴蝶似地繚繞月季扇起連綿的風(fēng)暴花枝亂顫的月季光芒四射的月季暈眩于風(fēng)吹雨打,葉落花開一棵偶然的月季打濕我的領(lǐng)域。
    雨過天晴月季在門窗關(guān)閉的時候一再地出現(xiàn),使我緬懷春天的災(zāi)難最后的月季,永遠(yuǎn)的月季從此一去不回。
    整個秋天我自私地砍伐門坎。
  • 夏天到來時,這些田埂把廣大的綠色一片片切碎再合圍起來據(jù)為己有一圈靠著一圈的田埂就像撒在大地上的一張網(wǎng)把夏天牢牢地網(wǎng)住這些綠色瘋狂地擠在一起幾乎無法呼吸,幾乎把拉彎的田埂崩斷田埂變得如此緊張,充足生機(jī)勃勃。
    夏天過后這些綠色被秋冬提走田埂的空虛和荒涼比誰都突出些。
    它們圍著這些草根還不肯散開。
  • 天空到達(dá)一個屋頂?shù)奶齑伴_始變亮。
    窗外寂寥的行人被路搖擺。
    起風(fēng)的時候庵堂的風(fēng)鈴,神的咳嗽驚醒一個詩人的靈感一群人梅花一樣居住在圍墻里被信仰隔絕,被芬芳侵害而另一群人,在鳥群中分散在云霧里漂浮。
    誰在虛擬春天?
    樓宇,女人的風(fēng)姿花草的顏色,在這個城市和那個城市并沒有區(qū)別空氣中彌漫著井水,過濾我們對某些事物殘留的熱情風(fēng)像很長的橡皮擦拭著落葉城市打碎的部分。
    一只老狗行動矜持目光高古在門口把一種清冷守護(hù)昔日的美人,落盡青絲的尼姑古老,潔凈。
    不是這場正在到來的大雪,而是她們把冬天的品質(zhì)確立和捍衛(wèi)大雪只是以它的特質(zhì)為這個冬天做了一次面膜。
  • 詩人吹一股冷風(fēng)把自己變成冰淇淋在盛夏提前進(jìn)入冬天詩人住在一個冰冷的圈套里保持冬眠狀態(tài)測量女人的白裙子零下三度欣賞月光和自己的聲音冰天雪地詩人厭倦于玩火的刺激情愿置身冰窖面臨凍傷的威脅他原指望大哭一場眼淚使他放心自己但淚水化解極有虛無的危險詩人無情地冷卻了整個夏天當(dāng)他開始還原釋放一股冷風(fēng)秋天飄霜落葉街上撒滿他的紙?zhí)鬃印?br>
  • 詩人用詩行編織籠子他擺弄詩行如一條充滿彈性的蛇詩人住在籠子里如妓女住在她的陰道里這是一種生存方式為此詩人精心構(gòu)思把他的籠子做得結(jié)結(jié)實實詩人不愿流失于翻翻滾滾的人群(那些流浪漢、女人和同性戀者餓狼似的打轉(zhuǎn)滿懷生吞活咽你的野心)他用他的籠子孤立自己顯示出自我保存的信心詩人在籠子里展覽他的肖像幻造額外的生活以特有的方式接待石子、唾沫和評頭論足之類遇上某個詩人落水而死詩人時來運轉(zhuǎn)就像某種稀有動物所有人都為他提心吊膽和驚慌失措詩人的籠子由此獲得世界意義。
  • 在我跨進(jìn)家門的那一刻梅雨已經(jīng)過去。
    我的母親那廊檐下失去水分的干椒經(jīng)久耐磨的干椒迅速衰老我的妻子擰干頭上滴答的雨水正在更換年輕的發(fā)型我?guī)е硪环N貧窮歸來跨進(jìn)家門,駱駝的聲音喘息的聲音灌木般覆蓋我的肢體和愛情。
    在七月的核心旋舞在夢中深入沙暴,帶回滾燙的種子和泉水山溝開始干癟,如饑餓的蛇密集的蜻蜓,飛翔的十字架俯沖我,那窗簾下的少女細(xì)長彎曲的黃瓜不停地流汗像那些草帽下動作僵硬的農(nóng)民我打開所有閥門傾聽鐵銹的聲音沉默的夏季,燃燒的夏季誰在我的肩頭哭泣,制造雨水一個女人的睫毛在黎明變成水草她一手?jǐn)v著兒童,一手提著水桶,那零星的水滴艱難的水滴濕潤我我預(yù)知那場遠(yuǎn)去的雨水滯留的雨水即將來臨。
  • 很久以來,我站在這里在散亂的面包屑和煙蒂中間聆聽黃昏門簾似的垂掛下來一些葉子在空中飄動火瓣這時,風(fēng)吹動墻壁上桔黃的光仿佛墻紙。
    這時我看到你那雪地草一樣明亮的女人呵那帶著冬天的光輝和異鄉(xiāng)口音走近我的女人,你是我恩怨無限的表姐黎明的時候,我們無私地?fù)]霍誓言和淚水我滿懷激情地飲用你。
    我說表姐我無法對你懷抱兄弟般的感情天光朦朧中,我注意到窗外上個季節(jié)的葉子,這種時刻歌鴝鳥在哪里宿巢燈籠般的果實挑在哪根樹枝當(dāng)門簾垂落,潮水般卷去敲門聲我獨自坐在天窗下,語言通暢傷口深刻而完美。
    女人哪生活把我們的全部真誠變成謊言但是我愛你,為了那個狂亂的夜晚在我一生占領(lǐng)的面積,為了我的屋脊上月光流淌的聲音我愿熄滅所有的燈盞在夜晚愛你。
    我愿來世做個女人報答你。
    而你那表情生動動作迅速的女人呵那燈火輝煌萬紫千紅的女人你是我熱火朝天的前妻你肌膚的黝黑的光輝從四面八方簇?fù)砦?,點燃我在那張堆滿書本的小床上你以最燦爛的焚燒讓我經(jīng)歷最深刻的黑暗我至今弄不懂你的哭泣。
    女人呵假如我愛上你,我就是罪人十惡不赦。
    可是沒有你我如何傾心這迷人的孤獨沒有你,我如何抵達(dá)更深的孤獨在夏天的盡頭,我漫步田野怕一只雉雞被我驚起這時我看到你匍伏在岸上我的妻子,你的傷口有多深長怎樣巨大的胸膛才能使你鎮(zhèn)定為了使你的傷痕潔凈讓我們一起認(rèn)真地流淚立秋的那天,一片葉子打在我的頭頂,如你一貫的撫摸一種叫做輕的疼痛彌漫到我的心底于是我明白:
    生活是一種天然的恩怨,這始終是愛的依據(jù)和難題而你,那穿著紫色罩衫魚游于人群的女人呵那讀著言情小說留長指甲的女人,你是我羞羞答答的女兒你舉著銀杏葉,數(shù)計七巧的吉數(shù)金簪,仿佛思想的火苗在你頭發(fā)的烏云里燃燒一些雀斑在你的臉上亮起星朵背叛的夜晚,我從三個季節(jié)退守到這里,以你為屏障在收藏我們的那條巷子里你軟弱于風(fēng)中,為粗暴的閃電受驚我的女兒,我有什么權(quán)利追蹤你日夜不停,重犯去年的錯誤雨季來臨,我聽到木筏吱嚀洪汛過橋的聲音晚鐘傳遞的時候,我掩藏你年輕的名字,心情顫栗女兒呵,你是我唯一的天賜可是,假如我以本來的方式照耀你我將以什么力量承受你我吻著你美麗的指甲乃至骨殖聽到你如歌的呻吟和敵意那鏡片一樣晶瑩地面臨我炫耀我的女人呵,那最初是女兒然后是母親再后是祖母的女人你萬眾一心愛我,為我所鐘愛我深知天意難違。
    當(dāng)我?guī)е参锏臍埲虂淼侥愕牟莸厣L,糾纏和掠奪你你如何源源不斷地興奮地呈現(xiàn)著自己窗外,路燈明明滅滅晚煙般飄動的歌聲。
    一支歌改變了多少心靈的姿態(tài)和語言而它永遠(yuǎn)固執(zhí)于原來的旋律!
    此刻我站在這里,在這黃昏深處像一堵被時間毀壞和留存的墻壁雄壯,深刻而殘破地傾聽你守候你。
    目睹你裙裾飄飄天遣而來天使而去我誠實的額頭星空似的散射出早期的火燼我說感謝你,忽然熱淚盈眶我說我愛你,我已接近神明。
  • 我用全部血液提煉水銀養(yǎng)育水銀。
    是誰在哭泣處女和一張白紙落在床上抵抗視力和記憶棉花在枝頭展開大雪,月季情人的刀子,閃動水銀水銀無情地殲滅我們我們深刻地植入水銀,每天和各種色彩戰(zhàn)斗露水飄浮,我們厚重的枝頭放射明凈的葉子是誰在哭泣。
    潛流的聲音滴漏的聲音,淅淅瀝瀝實際上,水銀比眼淚清白水銀是我們的另一種血液有時我搜索全身,沒有水銀無色,那不幸的色彩當(dāng)你在灰塵燃燒的傍晚看到檐邊一顆隔夜的雨滴,那就是水銀當(dāng)你十八歲那年在春草初生的胡須中發(fā)現(xiàn)一種白色,那就是水銀。
  • 我拿起筆,要為母親寫一首詩。
    我的母親她臨終前都不允許我流淚我的筆管里蓄著一場雨水液體的線條游走。
    我的心像一片雨檐,總響起滴答的聲音。
    捧起詩稿我發(fā)現(xiàn)詩行像我種植的一片雨林,那些字塊就像一顆顆雨滴。
    完稿前我在詩末的哭字上又添上一個雨點!
    母親呵!
    這時你在墓地可聽到一些雨聲?
    那不是我的淚水。
  • 一死亡,曾經(jīng)占據(jù)我思想和詩歌的巨大面積。
    可是我又懂得什么直到父親去世,死亡才變得如此疼痛,具體和親切父親躺在那里,頭發(fā)上停滿蝙蝠額頭沐浴著永恒之光思想和目光被一場大霧掩埋而我如何相信?
    那個濃眉大眼身材魁梧的人,那個笑聲朗朗立志要活一百年的人怎么能跟死亡連在一起在那個爐膛,束縛的火焰集中掠奪父親的尸骸,殘酷的磚塊碾碎那顆空洞灰白的頭骨。
    哭聲大起這是一場多么不平等的較量在人生的綠茵球場上只有死亡的點球父親精疲力竭,在第七十八次防守失利二父親的離去,因為無法承受或者了悟還是生活,本來就令人厭倦疾風(fēng)揚(yáng)動。
    巍峨的森林盛大地展開蓬勃的大火,疾病和斧光在其中波濤一樣奔走而樹木又如何感知人世象樹葉一樣數(shù)說不清的煩惱,災(zāi)難和不幸那么死亡,是對人生的一種懲罰還是獎賞?
    是上帝的一次微笑還是陰沉的表情?
    時節(jié)和晝夜在律令的天空下翻轉(zhuǎn)。
    可是生命的法則為什么有因無果?
    有果無因三天國的光輝,照耀父親的寬厚善良和滿頭白發(fā)。
    他的心里藥櫥一樣裝滿藥草,一生治病救人卻被多少磨難劫掠?
    臨死前手腳烏黑,四肢糜爛我小心地幫他穿上襪子竟碰掉了他右腳的一只腳趾我的生命里驟然轟響一聲驚雷我疼得渾身直打哆嗦如果我是孩子,我必須放聲大哭如果我是女人,我肯定呼天搶地可我是父親的兒子,兒子的父親我必須強(qiáng)忍淚水!
    我多少次寫下疼痛這個詞匯。
    至今我才懂得有一種疼,不只是痛苦揪心也不只是深傷熱淚有一種疼就是一個細(xì)節(jié)它使你一生撕心裂肺四死亡的大海寬容,永遠(yuǎn)面對和收藏一切,閃射黑暗的光輝也許生死只是一種轉(zhuǎn)換一種痛苦被死亡豁免和解救種子一樣衍生出另一種痛苦在我的生命里生根,要我永久承受流星在天際垂掛,如一行明亮的真理照徹夜空的蒼茫和深黯照徹這生與死的區(qū)分和秘密五隔世的道路陰暗,遙遠(yuǎn),無可抵達(dá)父親步履維艱,此去哪里就在昨夜,父親還把我扛在肩上走進(jìn)小鎮(zhèn)那個簡陋的浴室為我擦背穿衣。
    就在昨夜父親還提著馬燈,從那場傾盆大雨中從青春苦難的歲月將我領(lǐng)回現(xiàn)在,即使我再愛我的姑媽叔伯又如何找回父親?
    父親我有歲月一樣深長的思念要寄給你我有辛酸難言的話語要說給你我有滿腔疼痛的熱愛要捧給你我有永生永世的債務(wù)要償還你你在哪里?
    父親!
    通向天國的路千山萬水,在虛幻的虹橋上鋪設(shè)但即使歸于地獄,父親鬼魂至少也是一種生命六密集的花圈如同一場大雪在那個冬天開滿浩蕩的花朵它們比任何真實的花朵美麗那些條幅上的文字是世上最凄楚和能干的語言讀一遍,就教人熱淚橫流可是,所有的渲染又有什么意義一次生活已經(jīng)停止。
    父親對這一切已經(jīng)不再重新感知天寒地凍。
    遠(yuǎn)郊的墓地荒草無徑大火走過柴禾,難道灰燼能夠還原墓碑如此真實,堅定再美麗的墓銘都以虛無為題那么,理解和尊重死亡吧不是我們,而是死亡等待著一切哪有疲倦的飛鳥永遠(yuǎn)不落百年的樹枝永遠(yuǎn)不變地懸掛在天空下夜色悄悄降臨。
    誰能追回隔世的風(fēng)和雪花的蹤影七我深知這種必然。
    偶然的是離去的不是別人的而是我的父親真實的哀傷都是如此個別而自私其實,誰又真能參透人生?
    誰又真能坦然于空寂,了無和虛幻籠罩生命古剎大寺在山體和歲月深處盤錯不倦的鐘聲和煙火旗幟一樣凌空飄揚(yáng)空門有佛,空門不空心念正果,了猶未了這正是我們現(xiàn)世的磨難和宿命黎明的時候,父親站在樓梯上汗水淋漓,無為地向我啞語父親在說什么?
    是否暗示生命樓梯般的傳遞本來就是一種過往和接送關(guān)系父親背負(fù)生活沉重的大山卻大山般地庇護(hù)和養(yǎng)育我恰如我十指連心的孝敬和懷念這是否就是生命的雙重實現(xiàn)和本義八春天來臨。
    奢侈的陽光一天天照亮大地。
    婦女們象天女散花一樣灑滿田間,街頭病人的呻吟也如此清新槐花洗白天空。
    大片的鳥群波浪起伏。
    生活美麗得如此令人嫉妒和難過。
    我只能在心里無望而痛惜地呼喚父親父親,當(dāng)我想起這個稱呼就已熱淚盈眶。
    而生命不滅所有的死亡都會以不同的方式復(fù)活父親在我夜來的夢里布滿蹤跡在我血液和靈魂里漫延溶雪一樣的濕潤我在心里修筑的墳?zāi)梗瑢⑹垢赣H安息父親,只有我和我的懷念是你最后能夠超生的天國九清明時節(jié)。
    墳上的蘆葦一浪一浪漫過墳?zāi)够蛟S,那是父親在補(bǔ)充他的百年夢想或許,那是生命在透露它的不可了悟的玄機(jī)。
    回來的路上我看到有個婦女抱著孩子我背過兒子,又一次流出了淚水。
  • 我的兄弟淪陷在那片樹林二十年不歸。
    他的妻子用一些樹葉遮擋她的淚水低落和遠(yuǎn)去的樹林被大地挽留。
    鶯鳥迷失于夜晚。
    兔子被草地圍困葉子似的變灰。
    我兄弟的木屋隱蔽著燈光,山神的香火把他在霧靄中迷惑和指引我們被事物扣押,深入它的全部苦難和神秘創(chuàng)造事物的信心。
    啄木鳥一次次采掘,一次次深邃我的兄弟經(jīng)受樹林的庇護(hù)和圍殲,像伐木者被他手上的斧子高舉,被他腰部的斧痕描繪。
    他二十年不歸他的妻子找遍樹林,在那里風(fēng)穿起樹枝上一些空洞的衣袖雪花像昨夜遺留的月光,擦亮深藏的寂靜林地?zé)o痕。
    只有那些樹根抓牢土地,被土地攥著像我的兄弟。
    像她的愛情。
  • 她分配著花朵。
    那么百合,郁金香和薔薇她是領(lǐng)班的花神,或者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個插花的姑娘。
    她傳遞著花朵把這個日子變成一座花園掌握著這個城市另一種空氣她是散花的天女,或者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個賣花的姑娘。
    這個花店變換春秋:
    花朵進(jìn)來又出去了。
    只有一束玫瑰開在她的手上。
    現(xiàn)在她才是花神是天女。
    但首先是玫瑰。
    或者她仍然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個漂亮姑娘與花有關(guān)。
    與花店無關(guān)。
  • 這場雨,最少也有三千支最短的一支也有上百年雨掛在檐上,彈在地上嬪妃的淚泣呵,我看到一地的胭脂使宮殿美不勝收冒雨而行。
    我怕把落在身上的雨碰碎,把匯聚腳下的雨踩痛!
    我想起美貌如花的姐姐:
    她的淚水至今在哪座宮墻下流淌這場雨要下到什么時候我的脊背把雨挑出宮墻我的心里回升起宮殿巍峨。
  • 是誰種植了西瓜?
    瓜籽落向夏天,和它一起長大(如同一個詩人為詩歌而生,一個女人為愛情而來)有重量的陽光砸下來,暑熱像西瓜似地絆在瓜藤上,壓住瓜田最終與瓜刀合為一體西瓜圓潤。
    豐滿。
    裹住暑熱的夏天,并處女般裹著它自己。
    西瓜打開鮮紅的斷面觸及這個夏天真實的痛與甜!
    它被夏天瓜分,最終回到自己一個無形的果實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如同一個農(nóng)民被活埋他的土地創(chuàng)造,一個生者在死亡中到達(dá))夏天流盡口水就像瓜農(nóng)一樣收起熱情把瓜籽有信心地保存下來。
  • 他的鑿刀從這塊石頭上走過劃三道痕,皺紋就出來了挖兩個坑,眼眶就出來了掏兩個洞,鼻孔就出來了撕一條縫,嘴唇就出來了他不停地鑿去這塊石頭人類的這張臉就出來了在他看來,生命形態(tài)的完成不在于增加一些什么東西而在于減少一些什么東西不在于建立一些什么東西而在于破壞一些什么東西。
  • 詩人把女人釘在墻上讓她們成為墻壁抵擋自己這些漂亮女人詩人朝她們?nèi)硬璞蜔熁腋紫裨∨枥锏乃軣岬匚撬齻兊哪_趾為她們眼淚如螢火流竄她們不知道自己的危險她們睡著裸著曬著浴著憑借墻壁十分堅硬詩人把自己像只甲殼蟲似的在墻上拋來撞去(他想象她們讀他的詩欣賞他面色蒼白地恐懼自己的愛情)他執(zhí)意把自己擋在女人的墻下完全逼死。
  • 我看到我的前輩們一茬一茬地老去。
    在街頭的早晨一只只被霜打過的茄子一串串被時間風(fēng)干的黃椒衰老,干癟,無精打采看上去教人心酸。
    也許就在去年他們神氣活現(xiàn),目光鋒利似乎主宰著一切。
    如今他們螻蛄一樣偶爾出土,晃動在街頭,然后把自己深埋起來他們節(jié)食,服藥,散步很認(rèn)真地剪貼保健讀品只為了在這世上多耽擱一些時間一批已經(jīng)用過的廢品一些等待清除的枯枝我每天碰到他們而不敢正視不敢正視我的下場和明天。
  • 她讀夠了他的固執(zhí)和冷峻讀夠了這簇凝固的火她瘋狂地呼喚他的沖動--男人,你跟我走男人,讓你的心跳起來讓你高高地舉著我讓我們離開這座墳?zāi)?-男人,你跟我走她就是那個大腳野性的女人她的心貼著他起伏她為他唱歌,為他跳舞她不停地捶他的胸膛--男人,你跟我走在一個早晨她試著離去她立即比他更疲倦和蕭索她的英雄固定了她的愛她用生命的余音聲聲呼喊--男人,你跟我走終于,她在山腳下托生于一棵前傾的老樹她仍然披頭散發(fā)地?fù)]舞手臂--男人,你跟我走。
  • 我們的眼睛為熟悉的事物睜開如螢火細(xì)致我們對夜晚一無所知在損壞的器皿上,我的目光彌補(bǔ)失缺的部分我看到千年前那場風(fēng)沙掠過失蹤者的夢境,在當(dāng)時某夜,他脅迫先人的妻此外我們能看到什么夜晚在窗簾,面巾和墻壁上低垂,挫折我們的視覺在深奧的巷道,蚯蚓深入淺出,知難而退夜晚越過地平線,為我們流失在暗中動搖我們的信心晦暗的星光和淚水,篡改靈魂深部的視力我們被迫在一片客土上行走為陌生的事情蒙蔽和威脅。
    夜晚教會我們睡眠玄黑的門掩藏我們?nèi)缭谔拥拿孛芪覀兙烤鼓芸吹绞裁丛谠幾H的洞口那個盲人,用雙目點亮燈籠我看到:
    有燈的地方是夜。
  • 頭發(fā)整齊地披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看去,頭頂?shù)奶柲侨t頭巾勒住頭發(fā)的光亮鬢角的月亮,那朵玉蘭花飄散頭發(fā)的溫柔和芬芳茅草從廬頂覆蓋下來仍如頭發(fā)。
    它肯定是一個人心底升起的天光!
    有這樣一頭秀發(fā)的女人是多好的女人,她能把最憂愁的貧窮溫暖!
    有這樣一頭黑發(fā)的男人是多好的男人,他能把最凄苦的日子庇護(hù)被雨水洗凈,被風(fēng)雪梳亮。
    直到年華逝去它們開始灰白,那些落發(fā)直拂我們心底的涼意和憂傷我越看這些廬屋,越像我的祖父和祖母。
    他們慢慢走去,把帽子似的風(fēng)雨帶進(jìn)歲月深處。
    我站在再高的樓頂,也沒見過那片溫馨的飄拂和安祥。
  • 它躲在這里。
    低矮羞怯,帶著病斑仿佛春天的一個缺點馬蹄草的潮水在這里絆了一下,全面的陽光在這里出現(xiàn)一個漏洞。
    它被自己擠到這個邊緣被絕望的病痛深陷。
    它們象泥土一樣揪住它不放陽光下的暗無天日呵這是春天的另一面是它辜負(fù)著自身的美麗晨星般地一點點地衰弱,黯淡。
    還有什么比一棵失去春天的馬蹄草更加災(zāi)難!
    這是每天都被證實著的殘忍我在高懸的陽光下揪心地看著這棵草,淚水彌溢我想起那個緊緊抓住精神病院的鐵窗唱歌的少女;
    想起那個身患血癌連眉毛都被削盡的男孩。
    我還想起了誰我痛苦得難以言說。
  • 遠(yuǎn)來的玉佩,閃動深綠的光亮,似乎信誓和情思就是這種顏色。
    我戴在胸前,感受一個古代男人的心跳和體溫。
    我就是那位翩翩士子,柔情似水癡心如病。
    今夜我的門虛掩著,不盡的相思被風(fēng)一次次吹遠(yuǎn),被暗紅的燭火一陣陣灼痛!
    我貌若天仙的表妹,你在風(fēng)中過盡千帆地盼望,窗前最后那朵蘭花為何至今不肯凋謝?
    一襲羅帕怎能揩盡你的汪汪熱淚?
    一塊同心玉佩在茫茫人世天意地將我選擇。
    時間被玉佩停扣。
    我戴著它懷念另一半真情。
    渴望在一個深巷的黃昏或花園,有一位古往今來的少女,美貌如花的少女,將我錯認(rèn)。
  • 一只鳥蹲在電線桿上這根桿子就長出葉片觸角和思想。
    它蹲在那里被翅膀遮檔,被風(fēng)削弱一只鳥蹲在電線桿上脫離顏色,像牢牢抓住線條的一只蜘蛛。
    它的重量,把高大的桿子彎曲它起飛的時候,拖起一條線。
    把天空,樹林和水面拖得亂七八糟。
    一只蹲在電線桿上的鳥飛過我的頭頂,彌補(bǔ)了我與電線桿之間的距離我很高地站起來,就被無數(shù)條線糾纏和捕捉。
  • 勞動的人和土地像一對熱戀者吸盡對手的生命一滴汗珠淋濕八張臉忽然蒼老的五指糾正時間準(zhǔn)備活下去的人在夏時制七點零一分出發(fā)所有的路上一個女人擺動三個主婦面對一條海帶進(jìn)行分裂海的活動十副面孔被一個哈欠改變兩個遲歸的孩子一個在橡皮筋上表達(dá)聰明的腳另一個用秋千把危險變成一千個扇面。
  • 少年的夜晚,我在煤油燈下閱讀那些英雄好漢靠他們的掠奪充饑靠他們的體溫取暖燈光暗黃,彌補(bǔ)著書頁殘缺的部分。
    (書頁的底色似乎是用陳年的燈光印刷)那些英雄,他們在文字中呼吸照亮了文字和燈盞如今,我再讀古籍同名的英雄竟無法對接他們?nèi)缤瑧騽⊙輪T真相被濃厚的油彩和觀眾收藏改變。
    我不明究里總之,(我再也不敢開卷我再也不敢釋卷)我和我的英雄好漢們正在經(jīng)受著深刻的傷害和威脅。
  • 隨一陣不知姓名的風(fēng)上路生命變得隨意實際上,在任何一塊石頭或土片上都能達(dá)到自己這沒有什么不同生活無非是一次流浪把自己拋出去再迅速把自己消滅也許終究逃脫不了輪回那是另一回事就算下一次到來也只能如此總之,很多事情原無所謂譬如對面的石頭往往抱著奇怪的態(tài)度上面的洞坑密密麻麻在回憶什么的時候就顯得缺少些什么。
  • 植物的噴泉向樹頂涌起然后噴散下來。
    倒槐在賓館明晃晃的窗子下在有很多樹木的柵欄里面閃著錯誤的光倒槐是一棵顛倒的樹被夸張的蘑菇,內(nèi)容豐富的傘遮蔽自己。
    似乎它植根于天空齊天的樹干隱于無形倒槐忽然凌亂我使我驚異。
    我不知道它怎樣看待太陽和其他樹一只麻雀落在它的樹頂聲音變調(diào),目光暈眩這時,我看到我的內(nèi)部一棵樹披散在那里我極力擺脫倒槐,生長倒槐流出冷汗,那打濕倒槐的雨水倒槐來自一次嫁接畸形的枝條傳接于季節(jié)的大樹。
    倒槐同樣扎根在水泥下面的土壤里在有其他樹木的柵欄后面倒槐遠(yuǎn)在意料之外抵達(dá)樹的本質(zhì)。
    當(dāng)我第二次看望倒槐槐葉已經(jīng)落盡。
    在賓館陰暗的玻璃上,尖細(xì)的枝條如無數(shù)饑餓的鷹垂下爪。
  • 這是在午夜,在雷雨到來之前,我們聚攏在路燈下在陰暗的花瓣上被傷痕從深處打亮被一片片落葉傷害,劃破那些電工,帶電的螢火從烏云里誕生,從大麗花的開合中攫取電流這是我們在倒下之前再也無力和這個世界戰(zhàn)斗在大雨中逃難在礦井中燃燒火樹般點燃四肢,照耀自己閃電垂掛在那里,無限接近疏遠(yuǎn)我們。
    明晃晃的雨水筑起高大的籬笆竹園里古老的風(fēng)讓我們傾聽本土這是一場爭奪死亡的戰(zhàn)斗火焰呈現(xiàn)地獄的本質(zhì)這是在午夜,在我們熄滅之前,閃電穿過我們的弱點擊中我們,在我們周身穿插傷痕和花朵。
  • 我在擁擠的人群中辨認(rèn)我的妻子我要握著她的指尖,領(lǐng)她回到南方,回到我的竹籬旁聽我講述春天歌唱的山貓被欲望催動翻山越嶺,在天鵝體內(nèi)狩獵流螢和水蛇使白銀柔軟,在草棵傳播野火和謊言我不能說這一切心存欺騙欺騙的野心和痛苦都很誠實虛妄的幽靈攀援枝葉凌空而至風(fēng)車卷起,又恢復(fù)原狀一路釋放布谷鳥的呼喚踏上故土流云變得結(jié)實我的眼里長滿南方的樹木和火焰在遠(yuǎn)郊,在藤蔓拋灑的瓜架下我迷戀風(fēng)水,情深意切夜晚,酒杯的聲音多么寂寞野兔和情人的呼吸微弱而膽怯一只公雞來到我的黎明,不容置否我認(rèn)識這個兒童他的口哨鳴響南方的牧笛因此我說,肯定有誰在將來秋風(fēng)灰白的傍晚,在損破的夕陽下仍愿以蜻蜓投網(wǎng)的不幸懸掛在某個春天。
  • 一場大雪在窗前掛起白色窗紗大雪紛紛。
    看上去仿佛我們頭頂上的世界另一個世界落下的碎片大雪覆蓋著一切,如同時間我驚訝于這些碎片頃刻間獲得如此巨大的完整大雪紛紛大雪紛紛那些遠(yuǎn)近高低的事物全部被雪調(diào)和,同一事情就是這樣一個世界破碎了另一個世界卻接受著它的改變在雪中,只有河流閃著黑暗的光陰郁的河流像白茫茫的大雪出了一會兒神大雪紛紛。
    大雪紛紛。
  • 銀杏高大,蒼老對比你柔弱的倩影時辰已晚,你垂簾熄燈樹蔭一樣安靜地入眠,夢中聽到露水吸收月光。
    呵,尼姑庵門輕掩,樹影婆娑你的師妹踏月歸來在樹影下回頭。
    窸窣的衣袖葉子的聲音搓動你的肌膚你的法衣濕漉。
    呵,尼姑在一個鳥鵲聒噪的下午你挑落一樹的果子在那時遇到我。
    你單掌施禮口稱法號。
    枝頭一只白果凌空擊中我。
    呵,尼姑你把雨水似的果子掛滿百年后的子夜。
    如今庵堂已成舊跡,銀杏蒼老孤獨,在城市的轟響中支撐你芳魂漂泊。
    呵,尼姑美目流盼的尼姑視若無睹的尼姑淚流滿面的尼姑。
    黎明前我仰視銀杏,面對一地的落葉不忍執(zhí)帚。
    呵,尼姑。
  • 淡藍(lán)的槐花,最初的槐花一點點探向春天和自己把樹影,草尖和風(fēng)悄悄擊打條形的槐花,經(jīng)驗的槐花成熟的危險。
    一只虛幻的手把它漸漸牽向地面漸漸的長度漸漸縮短著它搖擺的槐花,宿命的槐花一生完成一次下落一生都在一刻不停一去不回地抵達(dá)懸浮的槐花,最后的槐花它眼看就要落下來,就要依依不舍地落下來!
    這條臨時的即將的閃電呵。
  • 山狠勁地綠著。
    陽光在山上變得高大,突出幾只羊散落在山腰上像互不關(guān)聯(lián)的幾件瑣事一只白色鳥貼著山脊在飛像一根白線把它們串聯(lián)起來這些羊咀嚼著陽光和青草唇齒像剃刀削著大山皮膚上的絨毛。
    它們靠攏散開,偶爾抬起頭相互望著目光溫和得讓風(fēng),樹梢和那只鳥的心神發(fā)顫白色鳥來回飄著,看著這擁擠的綠如何在搶奪大山幾只羊像幾塊白色的巖石像它和其他鳥棲息在一棵大樹上。
    而在羊的眼里鳥走在山尖上:
    它是這座山的一部分,是一只羊或一塊山石插上翅膀的樣子,輕松起來的樣子。
  • 雨淅淅瀝瀝,打在雨檐上,芭蕉上,打濕深夜我坐在窗前,在黑暗中多少年,我有一場淚水不能哭出,哭出來就徹夜不停。
    我有一種傷痛不能說出說出來就教人揪心我怕淚水感染兒子的傷口怕我的哭聲把妻子驚醒這可憐的女人,她多少次在夢中流淚!
    雨聲淅瀝我拉開窗簾,雨聲變得清晰。
    這忍也忍不住的雨呵這滴答不盡的千言萬語親愛的人,你們要知道我的凄苦,就聽聽這雨是怎么說的;
    聽聽這雨檐上的雨,芭蕉上的雨是怎么把夜晚哭得淚流滿面的。
  • 夜深人靜。
    一種漏滴一樣緩慢的聲音,持續(xù)的聲音把廟宇,神祇和古老的凄涼帶到我的面前。
    這是木魚冤孽的前世,無辜的樹木在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那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懸掛在樹上,使哪一截樹桿受傷而那只斷翅的蟬,刀一樣鋒利的嘶鳴痛徹整個夏季木魚敲打著永恒的孤寂和陰郁,燭瓣似地灼傷和穿透我。
    我的一生多少罪孽如同我的心里多少淚泣垂直的雷霆在我耳際沉默我連自己的哭聲也無法聽見去年,鴻的翅膀覆蓋整個秋天它把鳴叫留在塔頂?shù)母叨雀F途末路,那匹贖救的老馬帶著平靜的蹄聲走向天庭木魚聲呵,是誰在夜晚深厚的黑土里撒下一粒粒種子?
    在一個陰暗的窗前我仰望上蒼,宏宇大殿那飄渺的檐雨淅淅瀝瀝把我的失聰和苦難的一生清洗。
  • 灰塵就這樣描寫她灰塵在她的頭上披戴假發(fā)在她面部張貼褐色表情她的聲音在灰塵中變灰灰塵就這樣描寫她她的手抓住灰塵像只手套她甩開灰塵如高揚(yáng)風(fēng)衣她的長袖漫卷一大片烏云她一次次被灰塵晦暗充滿,一次次把灰塵推開趕走。
    灰塵就這樣描寫她而我描寫的是一陣具體的風(fēng),一把掃帚一名蓬頭垢面的清潔工我描寫的是我在塵世的遭遇和我堅持不懈的詩歌。
  • 低沉的夕陽照見田野上最后一條牛。
    昨天早晨蓬勃的黃花,貼身大地的云朵苦難或饑荒一樣奔走牛把我們拉進(jìn)這個時代如同陽光把河水照亮行進(jìn)的船只,泳動的魚群它們在指引著什么?
    最終事物怎樣被自身的力量擊垮戰(zhàn)爭是今天早上的事比桌上的蔬菜還新鮮和必要。
    古老的武士拖刀回馬在局外英雄淚下。
    遷徙或返回。
    寂靜的道路把大地圍成環(huán)狀。
    月光朗照岸邊河柳投下懷念似的影子我以為是一條牛,栓在我妻子或某個人的生肖。
  • 在我對面,一朵杜鵑花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殷紅而不是火紅地看著我像個為我而來的純情天使我偶然碰到它的目光忽然有點慌張和羞澀我不知道我的衣著是否得體剛才的心境是否干凈。
    一朵杜鵑花這樣看著你欲言又止地看著你的時候你心里肯定有點什么東西引起了它的好感和注意。
  • 一道篙痕把水面的浮萍撕成兩半;
    一道裂紋把布滿青苔的石頭割成兩片。
    一條小徑穿過廣大草坪的事實,被普遍認(rèn)為草坪兩邊的垂柳,燈光所有的事物都面臨著立場和選擇。
    事物內(nèi)部的分歧把整體分割成無數(shù)個部分,事物對立和阻隔界限已像鴻溝一樣劃分出來。
    那個看風(fēng)景的女人追狗的孩子一直在往前走也許他們并不在乎鴻溝并不擔(dān)心事物的區(qū)別。
  • 一個球來到這里,需要克服多少阻力和困難!
    球迅速飛向球門,然后彈出來,被成功或失敗廢棄速度減緩下來。
    這段距離是一個球的尾巴,是一顆球的喘息。
    它面臨另一個更困難的球門:
    它必須向著終結(jié)把一個多余的球耐心地走完。
    正如一只梨子越過成熟,來到秋天被自己接住;
    正如一條閃電甩脫雷雨終于收斂;
    正如一個耗盡熱情的老人在公園里,在最后的林蔭道上把寂寞的步子放慢一個打過球門的球進(jìn)了或者沒進(jìn)一直是我們關(guān)注的問題,如同它現(xiàn)在的走向和情形已經(jīng)與我們無關(guān)。
  • 至今我才明白:
    我出生時的哇哇啼哭,只是一支曲子的開頭。
    后來這支曲子從未停息。
    如同我一生的災(zāi)難和厄運從未間斷(我無法對你言說你自己欣賞這曲子的旋律)(自始至終,我的故事象一些音符響動在這支曲子里,被它聯(lián)結(jié)和貫穿)假如死亡將至,臨死前我還想放聲痛哭,圓滿完成這支曲子的結(jié)尾這樣,我就可以肯定地告訴你說:
    我被迫來到這個世上所謂一生就是大哭一場。
  • 錯誤到來,向?qū)О阒敢覀冋`入這個早晨。
    晨光般年輕、生動的女人呵你在把錯誤和我照亮誰能繞開曖昧的天意繞開夏天魔幻般的日出迷人的令人不安的錯誤它根系般縱深,波浪般擴(kuò)展我們被錯誤牽引和放縱一錯再錯,不思悔改這個來自早晨的錯誤呵帶著我們的怦然心跳剛剛開始,就使我們相信它肯定不是我們一生唯一面對的錯誤,但肯定是我們一生唯一正確的事件。
  • 每一次手機(jī)響起都以為是你打來的。
    不敢接聽趕快接聽。
    來電顯示的數(shù)碼全都等于我的失望如今,什么樣的數(shù)字能算出我的悲哀?
    我置身在一個信號屏蔽的空間那些隔離器懸掛在四壁我的手機(jī)必須忠實地沉默,我們的呼喚都被耳聾隔絕。
    遙控的宿命所有的數(shù)字都是一次結(jié)果如果我們的機(jī)號相加等于多少?
    減去我們什么得出現(xiàn)在的數(shù)據(jù)?
    有些代號是無法更改和重組的那么,給我風(fēng)的機(jī)號讓我接聽你的思念給我一些數(shù)字,讓我從一場又一場雨中數(shù)讀你的淚水我心里有一串?dāng)?shù)字將比我活著的時間還長價值還大。
    我丟了這個機(jī)號今生所有的來電都是串線。
  • 暑熱在雨棚上蓬蓬作響在那種傾斜中琉璃瓦的顏色都在打滑石階松動起來。
    一只絕望的獅子瘋狂疾走,內(nèi)心含淚而在雨棚對面一棵巨大的松樹使人鎮(zhèn)定松樹巨大地鎮(zhèn)定地站在那里松枝暑熱般蓬勃,低垂深黯的傷口對應(yīng)你的心靈蒼老的手臂揉碎你你穿越令人揪心的災(zāi)難落葉滿地。
    鄰近松樹你的骨胳獵獵升起在夕陽隕落,山倒塌以后不倒的只有松樹。
    松脂粘稠緩慢,讓人想起眼淚的流動你的妻子母雞似地走來看到兩棵松樹她選擇其中的一棵避暑當(dāng)恐怖的門,那扇閉合的翅膀悄然敞開,你的兒子從病車上抬起頭,另一棵布滿松鼠的樹開始成形。
  • 一棵桫欏靜靜地死去倦飛的孔雀松弛下來這些帶根的事物,掌握大地被死亡撫養(yǎng)。
    又如何像陽光水從根系返回死亡今晚,我們合上詩集不再思考真理,生命,桫欏的愛情。
    我的身體透過墻壁出現(xiàn)在像框和儲藏室的后窗上用一種很咸的飲料干杯啄木鳥,樹蟻的聲音靜止一分鐘后,節(jié)疤來到我們中間被漆或另外的形式庇護(hù)如同那些挖掘者的淚和汗水河流的源頭,被河水隱蔽桫欏終于停在那里低垂的羽葉把夜色變重把我們卑微的痛苦變輕就像一座山淪陷把房屋變高我們無法說破事情的真相也許,在無聲的照耀中只有死亡寬容,深刻而高貴。
  • 我們將在百年后的海市蜃樓重返家園陽臺上的鴿子飄動昨夜,空氣中充滿貓的氣息雨打芭蕉,那古老的聲音讓我體驗到發(fā)生在另一個肉體上的疼痛昨夜,我家的茶花開放五朵我的穿紅衣服的妻子從枝頭望去,仿佛一片殷紅的花瓣巨大快樂的潛能深藏于體內(nèi)如同深藏聲音的老鐵我的兒子,那只漂亮的鸚鵡從我原先的語言和思想里經(jīng)過與我保持二十六年距離紅磚綠瓦,窗明幾凈生活的溫暖令人心疼我們在朦朧的天光水氣中與百年后的生活重新結(jié)緣那被重復(fù)的將是什么?
    是什么使你憂傷地凝視自己,淚流滿面季節(jié)如歌。
    春色氤氳我的兄弟,那個表情莊重的旅人至今未歸。
    鄰院的籬笆門無風(fēng)自開一次次,女人還是那么白嫩詩人還在原野上深情地哭泣所有湖水般傳遞的事物波光粼粼我們將在百年后的海市蜃樓重返家園。
  • 走廊里的羽扇飄來飄去,把各種顏色的風(fēng)傳遞在我們的額頭狡猾,性感的羽扇迷惑我們煽動水泥的夢想。
    我們猜測著孔雀和雁在迅速出現(xiàn)的天空下被風(fēng)吹得很遠(yuǎn)我?guī)е呃鹊膲Ρ诤陀鹕葘γ妗?br>蝴蝶的影子繞滿枝莖于是我相信在所有的動蕩中我就是一把羽扇。
  • 十八歲那年,我夢見一輪紅日巾帽般降臨我的頭頂醒來時,人煙散盡你獨倚彩樓,懷抱那顆失意的繡球。
    我命定隔世的情人呵這時露重星稀,風(fēng)吹襲你的衣袖你獨自守抱千年心思美麗凄涼地照耀我我就是那個青衫士子十八歲那年,肩背書囊雨傘在路邊的土墩上歇息喜鵲在我的頭頂鳴叫三聲我?guī)е谜最^上路在京都,在那個飛龍走鳳的彩臺下,我明白什么樣的繡球也無法穿越千年相距與一個隔世的幽靈久遠(yuǎn)地相望成為一顆繡球最近的目的當(dāng)所有的痛苦都被繡球古老我只有終年神思,終年在一座無名墓旁修筑茅廬二十年過后,每當(dāng)我讀罷典籍凝目窗外,那癡鬼芳魂總在夜氣中含情脈脈。
  • 在巨大的天空下,春天一片一片地明亮起來油菜花古老,生動記憶般捍衛(wèi)這個春天的實質(zhì)(大地的女兒呵在僵硬起來的田垅上用血液回溯春天的顏色用四肢點燃陌生的燈盞)油菜花散發(fā)化肥的氣息我凝視花瓣,聽到一種聲音,類似電鋸的聲音有力地挫折它的羽葉陽光一陣陣卷起,掀開蜜蜂圍繞一個核心旋舞(春天的密汁返回花朵甚至不再甜蜜)油菜花佇立不動油菜花隨風(fēng)搖擺我撫摸花瓣,掰開花瓣被一片片照亮,熄滅這仍是金子般的花朵嗎油菜花被它的純粹傷害古老,柔弱。
    油菜花的絕望比油菜花更令人迷戀。
  • 在油彩似的燈光下你以最風(fēng)流秘密的姿勢向我開放。
    可我不是你的情人我是你的兄弟我的姐妹,我至今坐在心坎上想著你出門之前的樣子等你歸來。
    假如我今晚死去你可會為我哭泣你的美麗是一個品種在繁星般的燈火中一天天燦爛如同罪惡在我心里發(fā)育我在你的炫耀下一片黑暗。
  • 整個冬天,新娘吹吐熱氣吹吐乳白的紗巾纏繞我們。
    整個冬天我們呼吸新娘,迎送新娘鮮艷的新娘,冬天發(fā)射的火焰。
    新娘在雪地在我們秘密穿行的樹枝上奇跡般隱現(xiàn),閃光新娘的消息,節(jié)日的消息在垂掛的門環(huán)上叮當(dāng)我們打開所有的門等待新娘新娘姍姍來遲新娘在跨進(jìn)門坎的那一刻柴扉打開新芽祖父的胡須放射曙光新娘在跨進(jìn)門坎的那一刻人老珠黃。
    新娘高聳著雙肩轉(zhuǎn)身離去,在我們的視覺里振動蟬翼。
    新娘帶走我們一部分生活和思想沒有新娘的世界,一天之內(nèi)就會衰老。
    新娘次第而入新娘魚貫而出。
    整個冬天我成為日新月異的新郎。
  • 被保存在窗簾后面的燭光開始回?zé)帷?br>那位古代婦女晃動著,茶水的聲音仿佛她在浴池里發(fā)出的竊笑一杯開水倒入杯中溫暖了瓷,窯土描瓷女人的手指(她在那天早上,用同樣的手法描眉)一定的溫度連接泥土我們的手掌和久遠(yuǎn)的事情杯子里的水逐漸冷卻燭光中的女人,瓷的體溫融進(jìn)我們的內(nèi)心我們在杯子里倒入第二杯開水這水源源不斷(我們和杯子一同誕生,破碎)
  • 一個動作或一種心思偶然間種下惡果,長成果園(惡果在事物的后面深奧地沉默,像一顆地雷)搖晃的燈籠分散在葉子下果汁的雨飄臨,把我變成肉感的果核,潮濕的果核夜晚的種子被早晨放大扔掉口袋里的一只另一只掛在帽子上(從我手上墜落的惡果使一個過路人的心情受傷)一只蜘蛛在夜晚升起灰色太陽我為它的鎮(zhèn)靜膽戰(zhàn)心驚(我抗拒惡果,播弄惡果像一只蒼蠅圍著惡果打轉(zhuǎn),吸收養(yǎng)份)惡果經(jīng)過的地方寸草不生當(dāng)額頭的風(fēng)像地面一樣平靜我在四肢摸到惡毒的根摸到森林,那木質(zhì)的火焰普遍飄動的聲音。
  • 六月的鐮刀走過麥田削去成熟的火焰。
    那些麥茬一叢叢留在那里,窩藏疼痛的火根,滾燙的火根站在麥茬上的人,站在危險的邊緣。
    他曾光芒萬丈地燃燒。
    在六月之前,在火光籠罩的詩行里在刀光閃動的傷口上他的火焰一次次被割去抱走,扣押在遠(yuǎn)方的草堆上剩下最后一截縮短著六月熄滅的距離。
    站在麥茬上的人,被自己的成熟收割的人,是殘廢的火根站著的煙,高大的煙。
  • 絕大多數(shù)煙囪都倒下了只有很少部分站在低矮的村莊。
    如同一些落后的品質(zhì)被農(nóng)民保留(世界的完整往往依賴于它多余的部分補(bǔ)充)天真的很冷了。
    寒流給冬天灌輸血液和很冷酷的思想。
    煙囪感覺不到這種變化,依舊站在冬天對面,呼吸著自己越來越文物地孤立起來煙囪沒有更多的朋友,只有幾只麻雀縮著脖子蹲在周圍像屋頂抖索的茅草像趕來取暖的落葉這情景使過路人,在風(fēng)中打顫的人眼睛發(fā)濕(世界的涼意和暖意都在這里)我們被推翻了很多,包括這種很老的溫度。
    但我相信煙囪即使全部移到辭典里也會讓周圍幾個字暖得出汗。
  • 成千上萬的假肢,真實著我們成千上萬的喪失它們是如何折斷在這里的傷害著我們和被我們傷害的到底是誰?
    我不小心碰到一支胳膊,也許它就是我砍掉的那一支。
    我的胳膊走過一陣疼痛和顫栗這是假肢工廠,是我們唯一可能的方式。
    我們總是憑借這樣的方式,把我們損失的部分完整地找回。
  • 暗紅的燈光,高懸的音樂臺布一樣飄落。
    葡萄酒女人的乳頭,尖銳的猩紅突破我們。
    我誘騙一朵杜鵑,和它在桌縫之間會合然后奪取它粉紅的花瓣(我端坐桌前,神情激越殷紅的漆浮上桌面)紙幣像玫瑰一樣開滿桌子所有目光和心臟都被它映紅火紅的時代!
    昨天晚上我在桌子的右邊,勇敢地謀殺了走向左邊的情人她的血紅流毒一樣擴(kuò)散(我端坐桌前,神情激越殷紅的漆浮上桌面)我們旗桿一樣舉起這些紅色桌子一樣捧住和攤開這一切生動的表情殘缺。
    只有桌面泛起殷紅的漆:
    這是桌子,這些疲倦的木頭在臉紅,一陣陣臉紅。
  • 枯褐。
    瘦弱。
    苦澀的果子雨一樣落盡。
    百年天緣像僅剩的幾片葉子綠到最后這是兩棵槐樹站在一起通常得教人難以察覺溝通陽光,閃電的條紋養(yǎng)育夜晚和蛇蟲。
    支持和掠奪,觸摸和刺痛在深處,命定的戀情和敵意永無休止地牽扯糾纏著它們只能抓住同一塊土兩份福祉合成一份福祉一份苦痛剖成兩份苦痛直到站得太久,必須彎腰曲背的時候,它們擠得更緊!
    這種關(guān)系連風(fēng)和螢光都難通過。
    被歲月截留和護(hù)送,被自己銷磨和深厚誰能看懂它們?
    到如今越走越深,像深宅大院緩緩?fù)巳サ膬晌焕先酥蛔屛铱吹剿麄兊谋秤啊?br>
  • 再多的雨篷和雨傘能否阻止一場雨的發(fā)生雨打在樓頂上,車窗上人類的腳趾上。
    一切聲音都在下滑,如同我們之間我們在雨里走了一生就像一支雨和另一支雨直到雨落在地上,結(jié)局出現(xiàn)更多的雨水把我們混淆在下一次雨中,我將站在一支雨和另一支雨中間這種補(bǔ)充使我和兩支雨保持雙重的對立和傷害雨中的人,本來就是一支僵硬的雨,冷淡的雨那么,雨中的眼淚還不夠多嗎?
    誰能改變這種一落千丈的局面。
  • (我們住進(jìn)去,房間才是房間,如同我們躺進(jìn)去墳?zāi)共攀菈災(zāi)梗┐皯裘髁练块g的眼睛;
    空調(diào)傳輸它的體溫;
    桌凳支撐著它的鎮(zhèn)定和安靜;
    窗簾垂掛的陽光,盆景升起的花朵貴族狗雨一樣淋下的長毛讓房間生動和溫柔(我不知道墳?zāi)沟那榫八纳畛梁陀肋h(yuǎn)把這些變得美麗而脆弱)傍晚的時候,廚房的雞脯金針菜打開房間的胃;
    一支煙點燃它的心情;
    曖昧的燈光,燈光一樣溫軟的床單,籠罩著它的渴求(當(dāng)我們依依不舍地離開房間就住進(jìn)等待,仍然如同墳?zāi)埂?br>我不知道它們誰的耐心更讓我感動)
  • 在柴禾,沼氣和油箱中煙象一口氣憋在那里,象一座礦憋在那里經(jīng)過敏感的春天所有的事物都可以燃燒都可以讓我們飄在自己的火上,把自己覆蓋這煙比空氣輕松裹著一兩?;鹦?。
    如同星和云幕,那是我們自己都捉摸不定的天空但是風(fēng)比我們更大,更活藏在暗處,很容易就把我們捉住,趕走煙回到柴禾和油箱回到火焰之前。
    讓風(fēng)撲空憋著的煙比誰都安全。
  • 你帶著挑戰(zhàn)的形象到來給所有期待著的目光一個意外的挫折邪念的云片晃動使你的脖子充滿傾向咖啡溢滿你的杯子血色咖啡在表情下深藏在黃昏前,耳旁的干草落盡暴露出唯一干凈的地方你深入這個與你無關(guān)的春天深入事物的腹地腿擺動冬天的樹杈變換著你和背景的角度關(guān)系在這之前,你用乳房感覺春天的崎嶇你是那個從森林中走來的女人是創(chuàng)造和修改女人的人你的眼睛充滿穴居動物把世界推向地平線以外的某個角落使所有的視覺失去了原來的方向。
  • 失戀者提韁立馬遙望天女像一頭受挫的獅子雄心勃發(fā)失戀者用想象的鞭子催馬假山還原最初的沖動瓷馬的步子嶙峋他的書桌一片秋色桔黃馬蹄生風(fēng)使他的目光和心緒蓬亂在秋天的盡頭散花女人的雕像裙袖飛卷失戀者單戀天女的輕浮馬追千里天女在天這個女人,她風(fēng)流美意拋灑不完傾伏的馬鬃上落花點點事實上,失戀者被天女散花似的撒向這個世界一開始就懂得失落的意義他在天地間虛構(gòu)一片遺憾就看到花束在情人的手上開放游離于季節(jié)他一路的馬蹄聲星星點點。
  • 你陪伴著我,在這陰暗的小屋經(jīng)受土地的圍困我的門窗,詩句和金屬器皿所有這些來自土地的成果在很久以前就已殘破和稀少來自土地深層的歌謠歌謠里的花朵,在物件上浮現(xiàn)使你一開始就無可避免在暗處,你接過分散的淚水流成亞麻,沾滿食油的手拒絕所有的視覺你各種顏色的裙子和趣味遠(yuǎn)離那些歌謠和花朵但你離不開我和土地的雙重迫害況且看上去我們并不深情風(fēng)很響地撕扯墻紙我和兒子分享同一種睡眠我看到:
    我們到來和離去以不同的方式接受土地但你將深遠(yuǎn)地留下來在不同的日子里為其他人開放在夜晚,那些最有權(quán)利歌唱的人沉默于露珠滾動的聲音。
  • 街上散落著樹葉,人影和你的名字晚鐘般響動的歌聲在風(fēng)中彎彎曲曲所有的事情與秋天無關(guān)本來在你的城市夏天的太陽和冰雪同樣著名是哪片葉子帶來的風(fēng)使冰雪和太陽一同傾斜聽你在我的膀臂上哭泣說你必須成為我的妻子在很近的地方開頭在很遠(yuǎn)的地方結(jié)尾流螢以雪花的方式飛翔敘述一場逃散的火災(zāi)在冰雪和夏日之間歌聲和目光重新飄落用嘴唇詛咒或做愛用一個女人回憶另一個女人被秋天的風(fēng)雨打濕夠你潮濕一生什么樣的心靈不會疲乏當(dāng)背影在街頭蕭瑟地晃動險境遠(yuǎn)在斑馬線那邊一種秋天的心情以根的姿勢四下流淌。
  • 夜半的時候我就要離去讓蔚藍(lán)的凝視丈量最后的時間吧聽我的話,親愛的別問,也不許淚眼凄迷即使世紀(jì)的語言全部涌來又怎能解釋扣結(jié)世紀(jì)的難題我只知道,風(fēng)制造過一次次敲門聲該來的沒來,來時已是黑夜低低可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黑夜的白樺林沒有睡去一棵樹就是一片海洶涌不息一片葉就是一顆星閃爍不已何況,就算啟明星也被賒去黎明從來赴約如期相信黎明!
    相信無論黑夜白夜太陽每天升起因為太陽不能取締那么別問,也不許淚眼凄迷讓蔚藍(lán)的凝視丈量最后的距離吧蔚藍(lán)的目光就是一片黎明就是白樺樹的枝杈開滿希冀夜半的時候我就要離去聽我的話,親愛的等我,即使?jié)M身血跡匍匐而來我也會回來接你,和黎明一起。
  • 這是冬天來臨的時候風(fēng)把我的顏色吹散開來在地面濺起一陣陣清冷的白光。
    我現(xiàn)象于生活的某個層面浮光掠影。
    貌合神離這是怎樣的窘困生活就是這么結(jié)實我必須接受這墻壁般的事實在內(nèi)心涌動如水。
    岸上的人早上打開窗子。
    晚上關(guān)上窗子在風(fēng)中隨房舍一次次遠(yuǎn)去聆聽生活真實的聲音我徘徊于局外,像個流浪漢身體實在,步態(tài)空虛艱苦地抵制著自己這是每當(dāng)冬季來臨我的心情在結(jié)冰。
    思想在開裂這始終是一只水鳥從冰河上走過的情景。
    我聽到它痛苦的哀鳴。
    生活呵它將怎樣剝?nèi)ケ匣蝿拥挠白釉鯓佣堵淠巧磔p飄的羽毛石頭一樣扎入,有去無回。
  • 他躺在那里,仿佛一道安靜的燈光觸及地面按住所有的聲響,氣息而渺小的魚游出尸布脫離被掩蓋著的事實魚如長明燈顫抖的火苗在狹隘的波光中驅(qū)逐安靜睡去和醒來同樣真實如同一個分幣的兩面魚穿行于水草,礁石仿佛一個靜止的東西被風(fēng)緩緩吹動。
    魚來自深遠(yuǎn)的河流進(jìn)入石頭和紙仍然不安一個用和聲講述的傳說在時間和次序里呼吸他斷落,終止在那里魚的活動使他回到傳遞的鏈條中來。
    他的行動無所不在燈光在尸布上散開波紋魚體現(xiàn)于水面,浮動于空氣中。
    那么誰還在哭泣今晚,所有的人懷惴水草面部長滿礁石,紙花為一次超生淚流滿面。
  • 屈指問路的時候我想起死亡是我的前途窗簾漫過屋脊和夜晚在四季的空氣中飄浮所有的樹木和雨水隱瞞邪惡的火焰是什么使詩歌這個古老的玩具在一夜之間爍亮詩歌到來的速度是光的速度燈火在很久以后才出現(xiàn)少女們在草尖上行走穿插春天的行動,蛇的目光在草棵間流淌不息那時我住在巖洞里傾聽滴水的聲音,在我的背上伐木者手持他的斧子,年復(fù)一年我們還能指望什么昨天夜里我是可信的在那時我感到汗水,死亡和罪惡暗藍(lán)的深淵把我變成下墜的閃電既然我們像雷一樣沉悶和匆促就得像雷一樣憤怒地轟擊。
  • 你必須靈秀,白皙必須以雪的精致,引起我的炎熱關(guān)于瓷和蔥形的比喻隱退只有你無與倫比地停在那里停在浮光掠影的黃昏深處,赤裸清晰。
    一個被整體疏忽和孤立的部分給另一個整體帶來無數(shù)機(jī)緣燈光從最低處照耀一些花瓣進(jìn)入教堂,馬路和廁所我的樹木一次次固定你的彈動聳起樹林,凌亂的草地露水洶涌有五棵青草在此時犧牲如今,還有什么能使我的胃部饑餓般痙攣?
    什么樣的美麗能把大地的坎坷變成舞臺世界像重量一樣俯沖,下垂我低賤的目光固守門坎牽引蝴蝶的愿望消磨我畢生的精力而你始終以不同的樣式到來在水中走動蚌和月亮。
    我感激和憎恨所有的鞋子。
    在共同的路面行動普遍的灰土讓人感到親切我無比簡單地懷念祖先中某個足不出戶的女人,情人固有的動作長裙下的月季一次次展動衰老。
    呈現(xiàn)遠(yuǎn)比創(chuàng)造重要古往今來,我在每一條扭動的路基上經(jīng)受著自身的踐踏在一個早晨,所有褪去鞋襪的女人在地面停駐一場最美麗的大雪男人們學(xué)會了俯伏。
    男人將以怎樣的無能對抗那驚人的天災(zāi)白。
    動亂的梨花。
    溫軟的細(xì)節(jié)容納我的全部粗暴。
    在我羞恥的想象中,一種被踩的痛苦踏踏實實。
  • 女嬃沐浴更衣擦拭案上書簡竹子的聲音重新響起風(fēng)透過編行,繚亂她金簪上的光。
    她茫然四顧一片弱羽粘附于墻壁漏滴凝滯。
    女嬃走出室外這時初夏的太陽照耀楚地明亮如她的疼痛花香彌漫于花園一只黃鸝金簪似地掠過她的影子被投放到田畦上像另一株花。
    她開始擺弄蕙蘭芳芷,在泥土中修復(fù)舊時腳印一朵蘆花如一種輕細(xì)的聲音飄來,絆在水榭的飛檐一只出神的青蛾落進(jìn)水池從出口顛簸入江心女嬃起身走過田垅,坐在樹蔭下,凝視手上泥跡院外人語問答園內(nèi)啁啾相競她開始無聲地流淚抬起頭,一只輕鴻從空中飛過,提舉她的目光她依次數(shù)認(rèn)天國神靈。
  • 謙卑的頭顱,低垂的百年老松,收集過路的鳥雀那些在天空拋來拋去的石子舌尖上的風(fēng)雨分散沙漠使一個名字泥濘不堪誰在晴天打傘,遮掩他的智慧和薄弱一棵核桃落在寂寞的深宮進(jìn)入先人的耳朵還原成嶙峋的手杖瘸腿鳥帶著或輕或重的聲音走路,在節(jié)疤上走路那個別的樹林,傳遞著的樹林脫離視覺。
葉世斌 []

葉世斌(1958— ),安徽天長市人?,F(xiàn)任天長市國土局局長。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世界詩人協(xié)會(WCP)會員,安徽大學(xué)兼職教授,滁州學(xué)院客坐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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