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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個天文家離開了望遠(yuǎn)鏡，從熱鬧中出來聞自己的足音。
莫非在自己圈子外的圈子外？
伸向黃昏去的路像一段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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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按在住戶的心上：
是游過黃海來的魚？
是飛過西伯利亞來的雁？
“翻開地圖看，”遠(yuǎn)人說。
他指示我他所在的地方是哪條虛線旁的那個小黑點(diǎn)。
如果那是金黃的一點(diǎn)，如果我的座椅是泰山頂，在月夜，我要你猜你那兒準(zhǔn)是一個孤獨(dú)的火車站。
然而我正對一本歷史書。
西望夕陽里的咸陽古道，我等到了一匹快馬的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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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眼里不留纖塵，漏到了我的手里卻有一千種感情：
掌心里波濤洶涌，我感嘆你的神工，你的慧心啊，大海，你細(xì)到可以穿珠！
可是我也禁不?。?br>你這個潔癖啊，唉！
請看這一湖煙雨水一樣把我浸透，象浸透一片鳥羽。
我仿佛一所小樓風(fēng)穿過，柳絮穿過，燕子穿過象穿梭，樓中也許有珍本，書頁給銀魚穿織，從愛字到哀字——出脫空華不就成！
玲瓏嗎，白螺殼，我？
大海送我到海灘，萬一落到人掌握，愿得原始人喜歡，換一只山羊還差三十分之二十八，倒是值一只盤桃。
怕給多思者拾起：
空靈的白螺殼，你帶起了我的愁潮！
我夢見你的闌珊：
檐溜滴穿的石階，繩子鋸缺的井欄……時間磨透于忍耐！
黃色還諸小雞雛，青色還諸小碧梧，玫瑰色還諸玫瑰，可是你回顧道旁，柔嫩的薔薇刺上還掛著你的宿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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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又到了燈亮的時候，我喝了一口街上的朦朧，倒象清醒了， 伸一個懶腰，掙脫了多么沉重的白日夢。
從遠(yuǎn)處送來了一聲"晚報(bào)！
"我吃了一驚， 移亂了腳步，丟開了一片皺折的白紙：
去吧， 我這個一天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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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指海上的三神山。
小樓已有了三面水可看而不可飲的。
一脈泉乃涌到庭心，人跡仍描到門前。
昨夜里一點(diǎn)寶石你望見的就是這里。
用窗簾藏卻大海吧怕來客又遙望出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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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掀帷望遠(yuǎn)吧，如不想自鑒。
可是遠(yuǎn)窗是更深的鏡子：
一星燈火里看是誰的愁眼？
“我不能陪你聽我的鼾聲”是利刃，可是劈不開水渦：
人在你夢里，你在人夢里。
獨(dú)醒者放下屠刀來為你們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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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螞蟻上樹，蝸牛寂寞的僵死在窗檻上看厭了，看厭了；
知了，知了只叫人睡覺。
蟪蛄不知春秋，可憐蟲亦可以休矣！
華夢的開始嗎？
煙蒂頭在綠苔地上冒一下藍(lán)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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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桅船載來了一枝尺八。
從夕陽里，從海西頭，長安丸載來的海西客。
夜半聽樓下醉漢的尺八，想一個孤館寄居的番客聽了雁聲，動了鄉(xiāng)愁，得了慰藉于鄰家的尺八。
次朝在長安市的繁華里獨(dú)訪取一枝凄涼的竹管……（為什么年紅燈的萬花間，還飄著一縷凄涼的古香？
）歸去也，歸去也，歸去也——象候鳥銜來了異方的種子，三桅船載來一枝尺八，尺八乃成了三島的花草。
（為什么年紅燈的萬花間，還飄著一縷凄涼的古香？
）歸去也，歸去也，歸去也——海西人想帶回失去的悲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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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獨(dú)上高樓讀一遍《羅馬衰亡史》，忽有羅馬滅亡星出現(xiàn)在報(bào)上。
報(bào)紙落。
地圖開，因想起遠(yuǎn)人的囑咐。
寄來的風(fēng)景也暮色蒼茫了。
（醒來天欲暮，無聊，一訪友人吧。
）灰色的天。
灰色的海。
灰色的路。
哪兒了？
我又不會向燈下驗(yàn)一把土。
忽聽得一千重門外有自己的名字。
好累呵！
我的盆舟沒有人戲弄嗎？
友人帶來了雪意和五點(diǎn)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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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院泉挑到你杯里，海外的奢侈品舶來你胸前，我想要研究交通史。
昨夜付一片輕喟，今朝收兩朵微笑，付一枝鏡花，收一輪水月……我為你記下流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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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幻想在哪兒（天河里？
）撈到了一只圓寶盒，裝的是幾顆珍珠：
一顆晶瑩的水銀掩有全世界的色相，一顆金黃的燈火籠罩有一場華宴，一顆新鮮的雨點(diǎn)含有你昨夜的嘆氣……別上什么鐘表店聽你的青春被蠶食，別上什么古董鋪買你家祖父的舊擺設(shè)。
你看我的圓寶盒跟了我的船順流而行了，雖然艙里人永遠(yuǎn)在藍(lán)天的懷里，雖然你們的握手是橋！
是橋！
可是橋也搭在我的圓寶盒里；
而我的圓寶盒在你們或他們也許就是好掛在耳邊的一顆珍珠——寶石？
——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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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下雨，自從你走了。
”“自從你來了，天天下雨。
”兩地友人雨，我樂意負(fù)責(zé)。
第三處沒消息，寄一把傘去？
我的憂愁隨草綠天涯：
鳥安于巢嗎？
人安于客枕？
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幾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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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dú)自在山坡上，小孩兒，我見你一邊走一邊唱，都厭了，隨地?fù)煲粔K小石頭向山谷一投。
說不定有人，小孩兒，曾把你（也不愛也不憎）好玩地?fù)炱?，像一塊小石頭向塵世一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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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頭邊養(yǎng)一只蟈蟈；
長大了在城里操勞，他買了一個夜明表。
小時候他常常羨艷墓草做蟈蟈的家園；
如今他死了三小時，夜明表還不曾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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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馱在身上像一只蝸牛，弓了背，弓了手杖，弓了腿，倦行人挨近來問樹下人（閑看流水里流云的）：
"請教北安村打哪兒走？
"驕傲于被問路于自己，異鄉(xiāng)人懂得水里的微笑，又后悔不曾開倦行人的話匣像家里的小弟弟檢查遠(yuǎn)方歸來的哥哥的行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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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船向東方直航了一夜，大搖大擺的拖著一條尾巴，驕傲的請旅客對一對表——“時間落后了，差一刻。
”說話的茶房大約是好勝的，他也許還記得童心的失望——從前院到后院和月亮賽跑。
這時候睡眼朦朧的多思者想起在家鄉(xiāng)認(rèn)一夜的長途于窗檻上一段蝸牛的銀跡——“可是這一夜卻有二百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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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shè)想你自己在小病中（在秋天的下午）望著玻璃窗片上灰灰的天與疏疏的樹影，枕著一個遠(yuǎn)去了的人留下的舊枕，想著枕上依稀認(rèn)得清的淡淡的湖山仿佛舊主的舊夢的遺痕，仿佛風(fēng)流云散的舊友的渺茫的行蹤，仿佛往事在褪色的素箋上正如歷史的陳跡在燈下老人面前昏黃的古書中……你不會迷失嗎在夢中的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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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氣的孩子，有辦法：
叫游魚嚙你的素足，叫黃鸝啄你的指甲，野薔薇牽你的衣角……白蝴蝶最懂色香味尋訪你午睡的口胭。
我窺候你渴飲泉水取笑你吻了你自己。
我這八陣圖好不好？
你笑笑，可有點(diǎn)不妙，我知道你還有花樣——哈哈！
到底算誰勝利？
你在我對面的墻上寫下了“我真是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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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以浮華為食品，小蠓蟲在燈下紛墜，不甘淡如水，還要醉，而拋下露養(yǎng)的青身。
多少艘艨艟一起發(fā)，白帆蓬拜倒于風(fēng)濤，英雄們求的金羊毛，終成了海倫的秀發(fā)。
贊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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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市聲遠(yuǎn)了，像江潮環(huán)抱在孤山的腳下，隱隱的，隱隱的，比不上滿地的蟲聲像雨聲更比不上滿湖荷葉的雨聲像風(fēng)聲，——啊，輕輕的，輕輕的，蘆葉上涌來了秋風(fēng)了！
我不學(xué)沉入回想的癡兒女坐在長椅上惋惜身旁空了的位置，可是總覺得丟了什么了，到底丟了什么呢，丟了什么呢？
我要問你鐘聲啊，，你彷佛微云，沉一沉，蕩過天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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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山中的一道小水，掠過你一絲笑影而去的，今朝你重見了，揉揉眼睛看屋前屋后好一片春潮。
百轉(zhuǎn)千回都不跟你講，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載你你的船呢？
船呢？
下樓去！
南村外一夜里開齊了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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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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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下得了夢死地，也畫了佛頂?shù)膱A圈！
曉夢后看明窗凈幾，待我來把你們吹空，象風(fēng)掃滿階的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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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yùn)藏了最多水分的，海綿，容過我童年最大的崇拜，好奇心浴在你每個隙間，我記得我有握水的喜愛。
忽然我關(guān)懷出門的旅人：
水瓶！
讓駱駝再多喝幾口！
愿你們海綿一樣的雨云來幾朵，跟在他們的塵后！
云在天上，熟果子在樹上！
仰頭想吃的，涼雨先滴他！
誰敢擠一滴檸檬，然后嘗我這杯甜而無味的紅茶？
我敬你一杯，酒吧？
也許是。
昨晚我做了澆水的好夢：
不要說水分是柔的，花枝，抬起了，抬起了，你的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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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zhèn)上有兩種聲音一樣的寂寥：
白天是算命鑼，夜里是梆子。
敲不破別人的夢，做著夢似的瞎子在街上走，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塊石頭低，哪一塊石頭高，哪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紀(jì)。
敲沉了別人的夢，做著夢似的更夫在街上走，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塊石頭低，哪一塊石頭高，哪一家門戶關(guān)得最嚴(yán)密。
「三更了，你聽哪，毛兒的爸爸，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覺，老在夢里哭，明天替他算算命吧？
」是深夜，又是清冷的下午：
敲梆的過橋，敲鑼的又過橋，不斷的是橋下流水的聲音。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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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總愛看夏日的晴空，把它當(dāng)作是一幅自然的地點(diǎn)：
藍(lán)的一片是大洋，白云一朵朵大的是洲，小的是島嶼在海中；
大陸上顏色深的是山嶺山叢，許多孔隙裂縫是冷落的江湖，還有港灣像是望風(fēng)帆的歸途，等它們報(bào)告發(fā)現(xiàn)新土的成功。
如今，正像是老話的蒼海桑田，滿懷的花草換得了一把荒煙，就是此刻我也得像一只迷羊輾轉(zhuǎn)在灰沙里，幸虧還有蔚藍(lán)，還有仿佛的云峰浮在縹渺間，倒可以抬頭望望這一個仙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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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邊人想在巖石上刻一點(diǎn)字跡：
大孩子見小孩子可愛，問母親“我從前也是這樣嗎？
”母親想起了自己發(fā)黃的照片堆在塵封的就桌子抽屜里，想起了一架的瑰艷藏在窗前干癟的扁豆莢里，嘆一聲“悲哀的種子！
”——“水哉，水哉！
”沉思人忽嘆古代人的感情像流水積下了層疊的悲哀。
